“没想到你这条死青鲭想的还挺复杂。”当他有一天心血来潮把这个念头高速中原中也的时候，对方嗤笑一声，“你是笨蛋吗？连活着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其他地方，所有人不都是因为想活着所以才去干各式各样的事啊。”
笨蛋中也，这样不是更想不通了吗？太宰治默默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无论是智商还是身高都这么低下的蛞蝓，果然从一开始就不该对你抱有什么希望……因为活着，所以活着。这样的回答简直就是废话嘛，小矮人真是讨厌。
不对，太宰治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楼顶的红点明灭可见。搞不好还真是这样……也许不是小矮人的错。或许本来就应该为了活着而蚕食周围的一切，干脆利落地和别人厮杀，成王败寇弱肉强食在这残酷的世界中为活而活于是什么也不剩下。谁还有精力像他这样闲得发慌来思考人生呢？森鸥外那个男人也是，连最讨厌的蛞蝓都是这样。
太宰治只是觉得好可怜。但究竟是谁更可怜他也说不清楚，是世界另一端的人，还是他自己——或许谁都可怜，于是谁都可恨。
视线稍稍一移便看见百日热闹而今冷清的商场，里面卖的大福据说比店里买的实惠不少但太宰还是觉得贵得吓人——钱这种东西只适合拿来买酒和螃蟹。想着只要森鸥外的心肝宝贝爱丽丝只要一开口就算是中也也得去跑腿，太宰就觉得莫名委屈——明明爱丽丝只是异能的具象化，可为什么她都过得比自己舒坦。
“……所以说啊，一天到晚想着去死的也只有你这条端上桌都不会有人想动筷子的青花鱼了。”中也啰啰嗦嗦一大堆最后得出一个相当满意的结论，转头却发现自家搭档愣愣地望着外面出神，那双鸢色眸子里的修罗还没凝起，泛着点水光只叫人觉着好看。
“——**太宰！”
啊——真不愧是软体鼻涕虫，烦死人了。
可是在第二天太宰慢悠悠晃去办公室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桌上多了盒包装堪称精美的大福，下面还压着张字条——中也送来的。自不必说，无外乎是送你一盒有毒的大福祝你早日完成夙愿云云。太宰看着都笑了出来，笑得两汪三途川水泛起涟漪阵阵。
……笨蛋中也。
太宰治从来都不曾说过，芥川是个好部下。
他当年捡了芥川回来，就想着将他养成一条狼狗——作恶之犬的牙不尖，爪不利，那还有什么生存的理由？可是芥川的刀刃过于锋利，更糟糕的是他本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芥川只一味地贬低自身从而获得强大动力，于是太宰也干脆遂了他的愿——反正死活罗生门伤不到他，芥川本人又是个病秧子。就算他体术干不过中也，收拾个芥川还是没问题的。
他冷眼看着少年一日日强大，他打压芥川，嘲讽芥川，出拳出脚毫不留情。他鸢色镜中开出黑色的死亡之花，柔柔弱弱映着他期望的芥川的模样。不够，还不够。他要的是一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怂得滚回去的狼狗，而不是一条只会汪汪叫唤的奶狗。
芥川的成长得益于太宰的残酷，是他用疼痛，用鲜血，用死亡逼迫，灌溉出这名为芥川龙之介的死神。他对着芥川开枪的时候还真是一点儿情面不留，像真是要将对方活活打死。
可当芥川的黑兽吞噬子弹时，太宰脸上的微笑温柔又决绝，带着点叫人害怕的疯狂。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死魂灵，这世间一切挣扎得越是无力他越开心。他转身下令是又恢复了那可怖的冷静，明明身后芥川的目光炽热得几乎要将他灼伤。芥川变强了。太宰在心里默默给予对方鼓励，可面上依旧是一副嫌弃的样子。
没办法啊……不能说的。太宰在心中叹了口气，慧极必伤这种事他又不是不明白。他已经习惯去玩弄人心，谁不是在他掌控之中，哪件事不是被他算计得清清楚楚。这不是出于某种目的，而是源自一种习惯。他已经习惯活在一个被他看得太通透的世界，于是所有被他算计在内的人都会被他伤害，包括芥川，也包括他自己。
中原中也曾经抱怨：“太宰这个家伙聪明到让人恶心……已经不是人了。”他头一次觉得中也这没脑子的蛞蝓说得还真对。……不得了了，鼻涕虫的智商都在涨，为什么织田作的工资不涨张好多给他买几个蟹肉罐头……那时候太宰才明白当年的感受到底是什么，原来是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造成的孤独感，他跟哪种人都不一样，他在哪边都一样，反正正义和邪恶对他来说没差不是吗。
因为他已经不算是人了啊。
太宰治哪里是黑手党人。他的血液或许是黑色的，比这世上所有人的血都黑，可隐藏在这具躯壳下面的分明就是个胆小鬼。他害怕幸福——像他这样的人连站在阳光下的资格都没有，对旁人而言的天赐于他便是天谴；他害怕棉花似的柔软——柔软下藏着致命的利刃；他害怕光——连虚望一眼都叫他的双眼——他那桃花潭三途川水在光下被蒸干，放出藏在里面的万千修罗为害世间，徒留干涸的眼流不出空洞的泪。更可悲的是，明明他已经离了这人世那么远了，他依旧想从这世界获得些许温暖关爱——他渴望被爱，却又害怕被爱。他战战兢兢活在这世上，害怕有一天一丝一毫拂了这世间的意。他永远活成别人所期望的样子，而不是他期望的样子——太宰治期望自己活成什么模样？他有什么好期望的？
所以他才如此渴望死亡——至少他还拥有死的权利。在这个不给他安全感的世界——他越是没有安全感活得就越清醒，越清醒便越没有安全感，死亡是人生的结束，仅此一次，无法再转化成任何事物的死亡。至少他还没有彻底从人的群体中脱离出去，至少他还保有死亡这一与人类的相似点。
然而他越想死他就越是死不掉。从中原中也的捣乱到绳子的不结实，连安眠药过期这种倒霉事都能叫他碰上。太宰治烦得要命，顺手就又将对芥川的要求调高了几个档次。
命不该绝。
可没过多久他就发觉芥川的不对劲——他太过依赖自己了。他几乎用拳脚逼迫了芥川的成长，可越是这样芥川就越离不开他——在精神上他已经达到了信仰的范畴。而太宰的一句认可已经快成为芥川龙之介活着的理由。
这样怎么行……不仅是太宰本身就不太会处理这些情感的纠葛，而且太宰为了偿还他所欠下的命债——为了成为人，就必须在活着的每一天为了死亡而前进。若是有一天他死了——他一定会死的，芥川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敢保证。
所以你一定要快点成长啊，小笨蛋君。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敢认可你，我才能放心地离开这个世界。

这是没有人理我……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