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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壶◆私人】—◆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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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8-11-28 08:51回复
    童年的记忆是老宅门前老树下的那一尊呲牙的青铜麒麟爪下不响的大铜铃,还有门旁用青石板横铺的门头石,略为平滑的石面是自己小时最爱的躺的地方,记忆里还有那个陪伴自己一整个童年的球,那是母亲用了所有剩下的碎布缝的,没有五彩斑斓的颜色只有青白灰黑几个色,母亲还用黑线缀上几个银铃,每日每日一个人坐在青石板上向上抛接着玩母亲给的唯一的球,叮铃叮铃,路过的孩童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手中的球,还未一起玩耍,便在他们父母打骂声中带走,童年只是一个人。
    小时也曾怨过母亲,为何他人不同我们往来,为何每个来我们家的都是穿着麻衣带着白帽哭着的人们,为何我们家一年四季都是冷冷的,为何母亲都不肯给我缝制一件新衣,母亲总是不吭声直接拿出戒尺让我摊平掌心,一下一下的抽打着手心,从大哭到倔着再也不吭声,觉得母亲就是错的。
    那时候大姨娘还在,每次被母亲罚过之后,她用苍老的双手抚着我的手心念叨:“心肝宝贝儿,这是命啊,命啊。”那时候总觉得大姨娘太爱哭,母亲又太冷漠,自己只是个小可怜,而后好多年,才懂的,母亲经营的裁缝店不是所有人可以穿,只有过生的人,才能穿,寿衣。
    她每缝好一件寿衣,就有人上门讨,无论母亲缝制的是什么样式的寿衣,来的人拿走的总是最合身的,人们忌讳着这巧合,却又期待母亲缝制的寿衣能带着他们身边逝去的人一路的平安,大姨娘每次看着来拿寿衣的人总会抹着泪,我问姨娘为何,姨娘只叹气摇头。
    直到母亲开始做姨娘的衣服,我才懂的,大姨娘要走了,大姨娘走的时候正值严冬,她笑着跟母亲说:“这是命啊。”母亲没流一滴眼泪,她依旧面无表情的给姨娘换上那一身新衣,我说母亲太狠心了,大姨娘走了都不难过,母亲当时就拿起戒尺让我摊平掌心,一下一下打着,那之后再也没人抚着我的手心
    母亲一直有个习惯,无论严冬酷暑她总在天色未明时就起身在店正门口点上一炷香,插在青铜麒麟爪下的铃铛里,摆上三杯米酒三杯茶叶,拜上三拜,再关上大门回屋,那时候还问过大姨娘,她说:“人在世为吃一口饭,死后为争一口香。”说罢,姨娘总会念那两字:“命啊。”
    除了姨娘走后操办宴席热闹外,这里依旧很安静,安静的可以听见母亲手里那根针刺破衣服的声音,母亲依旧没给我做过新衣也没听她喊过我一句:囡囡


    2楼2018-11-28 0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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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再也没踏进这个铺子,小时特别向往外头的灯红酒绿,红衣绿袄,可经历之后似乎也无趣了,前些日子翻过去的老物事,找到了那个青黑白坠着铃铛的绣球,想起了这个地,也不知是看了绣球想起了母亲和这个铺子,还是有些腻烦了那个大宅子里的冷言冷语,收拾了行囊便回到这,门口的青铜麒麟还在,它踩的那个铜铃也还有母亲托人点的香火,外头艳阳高照,屋内却有些阴冷
      还记得母亲去世时,她为自己缝制了一袭红色嫁衣,说是陪父亲去了,从小未曾见过父亲也未成听过他的消息,也是好几月之后,父亲的家人接了我去了父亲从小长大的大宅子,年少寄居人下,总觉得母亲虽然不爱言语,却是自在的,长大了所谓的叔叔伯伯安排了对象,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命太硬,几次的亲事也都夭折,坊间便传言,乐正家捡回来的行六姑娘命里克父母亲人,久而久之,流言便有些真
      有些茫然的在屋里走动着,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让随着来的人,将行李放在大厅里,付了银元后站在大堂中看着墙上挂的观世音菩萨,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未让搬家的人关上的大门外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有些意外的心噔了,但这么多年的寄居生活让自己神色不大外露在脸上,仅只是微微张了张口,轻声道了一句:“你来了。”


      3楼2018-11-28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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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那两尊祈求平安长寿的青铜麒麟,记忆里印象更为深刻的是寿衣铺子门前的那颗老槐树,粗大的树干与高耸的枝桠看起来十分压抑,巨大的树影遮住整个门头,好像走进那阴影里就会也被什么压住一般,每次跨进那道门里,身上总会被裹上一层别样的阴冷。
        槐树也被人叫作鬼树,老人家觉得槐树就是木头鬼,是不吉利的。长大一些之后才在周遭人的讳莫如深里,体会到这层意思。寿衣,原本也就是一个忌讳,人们即想为亲人做到恰巧的寿终正寝,又害怕这个铺子里的这种巧合。有时候清早走过这里,看着有人对着门前青铜麒麟脚下踩的球中插的香,与祭祀才用的酒和茶指指点点,又会觉得或者也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当然也许酒祭茶葬,也不过是为了那些个穿上卖出的寿衣的死者,祈求多一些的地下的安宁与来世的富足。
        门前的这条石板路,是走过不知多少次的,已经多时不在有记忆里银铃晃出的响声,也不再看到门头石上坐着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第一次走进这家铺子,是为母亲来取寿衣。当时的年岁根本不知什么是寿衣,也不知母亲穿上这身衣服就再也回不来了。更不懂为什么这家的婶子,用尺子抽打囡囡手心的力气那么大,她不是囡囡的娘亲嘛,记忆里母亲是绝舍不得打自己的。
        后来偶尔回家,继母是绝不准自己接近这间屋子的,只有在帮铺子里送绢棉布的时候,自己才能大大方方的靠近。给寿衣店送布匹并不是一个好差事,还是学徒的时候不会有人跟自己抢着做。慢慢地他能到柜上帮忙之后,就有人询问,为什么一个小掌柜还要亲自去送几匹布,也只是笑答一句,顺路可以回家看看。
        父亲走的时候,穿的也是她母亲亲手做的寿衣。这次的绢棉布也是自己亲自送去的,可其实并没有回过家,等自己赶回家的时候,父亲已经没有了气息。第一次知道了,所谓的巧合所说的合身是怎么样的一种恐惧。在灵堂守了一整夜都没有留下的眼泪,落在了囡囡的眼前,可这次她被抽打手心的时候,已经不再哭了。
        小时候偷偷的站在槐树后看着囡囡玩她的球,不管绣球的色彩多单一,银铃的响声总是清脆悦耳的。后来每每看到她哭,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只能抱着布在门口的树影底下多站一会儿,仿佛这样已经是劝慰和陪伴了。自己从没亲口喊过她囡囡,那是只有亲近的家人才合适喊出口的称呼。而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不是开口说出的那句“你母亲在吗?”,而是只能吞咽在腹内的“别哭”。
        她离开的那年她母亲亲自来布行挑了一匹红色的绢棉布,没想到那匹布竟然成了寿衣。之后再经过那棵老槐树,树边的门前的青铜麒麟上,还是插着香,摆了三杯米酒三杯茶叶,只是那个屋子的门再也没打开过。
        这么多年,再站在槐树下,早已经觉不着幼时的压抑。也不知是增长了的年岁还是钱袋添了这份胆气。家里的老屋,父亲去世后,就鲜少回去,可却常常一个人绕来槐树下,站一会子,也有时抽上一袋烟,回想进城时很偶然的远眺,那个已经不一样的囡囡。
        没想到多年养成的这个偶尔的习惯,竟有可以重见她的结果,如今她就站的那么近,说着那句熟悉的“你来了”。她竟还能认得自己,声音好似卡住了一般的,在门口停下的步子终于跨进那熟悉的阴冷里。
        “你,回来了?”


        4楼2018-11-28 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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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他的记忆,是个小妇人撑着油纸伞牵着他的手,小心护着拿着糖葫芦吃的他,走在烟雨中。那时不知是对那个小妇人印象深刻还是对他手里的糖葫芦的执念,想问他,那个小妇人是在哪里买的糖葫芦,为什么后来自己没买到看起来那么好吃的糖葫芦。
          后来几次,在烟雨朦胧时碰到他,是个嬷嬷给他撑伞,再后来是另个小妇人站在他身边,可那个妇人护着是一个还在褓襁的一个婴儿。
          再后来,只是远远看着他,只偶尔听他问了一句,母亲是否在家。
          也许孩童时候对他印象深刻,大了之后,却还能认出他来,同孩时不一样的他,一袭长袍,虽不如洋服精致,朴素却有暗纹的长袍,让他的身姿更加挺拔,正如母亲说过,人总有适合他的衣服。
          他也许就适合这样看似普通却又不普通的长衫吧,好似所有夸人词语在他身上都不是那么适合,亦正亦邪,说的或许也就他这类人吧,长年寄居他人羽翼下小心翼翼生存,看人脸色也成了个习惯,而他的脸,却有些模糊不清,如墙上的那个观世音菩萨图,站在画前看了许久,模糊的脸盘,想不起的容颜
          “嗯,回来了。”
          指腹轻整了下衣袖,微低头勾起嘴角不露齿笑着回道,这身衣服是回来前自己专门找了布匹缝制的,想着古时,衣锦还乡,自己这个算是落难归来吧,可还是想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选了布料,挑了这些年长辈给的不过时的首饰戴着,想着别人也以为自己是衣锦还乡而已
          “多年不见,可这儿还没收拾,如果你不嫌弃,院中坐会?”
          刚搬家时自己稍微收拾了下院中的石桌石凳,虽是正午,院中的凉意给秋燥去了些热度,微风拂过带来种在角落顽强自力更生桂花树的桂花香,掌心向上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5楼2018-12-08 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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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年没有这样近的站着她身边,仿佛自己还在那曾经的梦中一般,只是梦中的人并不是这样的身量,也并不会同自己说话。甚至有时候梦中只有她的哭声,强忍住的哭声,轻微的只余下细弱的气息和泪滑落的声音。她口中说出的那简短的几个字实实的落在耳中,一时间反倒恍惚起来。
            "爹。"
            才跟着她跨出的步子又顿了下来,闻声而转的动作有一些乍醒的不自然,甚至忘了要说话,好似一张口这梦就又散了,目光落在了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女子身上,女子手里还抱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娃儿。
            女子看见他忙开口说着,
            “小少爷吵着要见先生,怎么哄都不肯午睡,这才给抱出来的。”
            女子手里抱着的孩子看起来十分的白,却并没有小孩子常有的圆润感,也因着这稍显瘦弱的身量与身上艳丽的红色褂子而显得有几分病态。他一看见自己转身,便挣了挣要下地,待女子将他放下来后,小跑了几步过来,拉住了自己的长衫,仰着脖子一双杏眼向上看了看,又转向自己前头他没见过的陌生女人。
            抬手将手掌盖在他脑门上,皱眉的动作连着眼睛都眯了起来,
            “怎么越大越没规矩了,吴睿,叫人。”
            其实也并没有给他喊人的机会,自己就向她说道,
            “这是小儿,他母亲去的早,总粘着我。我也没有时间管教他,吴家就他一个根苗了,我丈人他们都惯着他,六小姐,不要见怪才好。”
            话语间虽然不知有没有解释清楚,但也丝毫没有避忌自己入赘了吴家的事。手掌抚着儿子柔软的短发,目光就也回到儿子的脸上,这张酷似他母亲的脸,让思绪又飘回了过去,另一个可以说是真正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的女人。也有着这样有些过白的病容,总是笑的温柔而腼腆,她跟囡囡完全不一样。
            自己刚进柜上的那几年,有很多事都是吴缨帮着出的主意,他们也算是一起长大,只是当时她是身体不好的大小姐,自己只是个伙计。后来也是因为她的身体,吴家不舍得唯一的孩子出嫁,索性选了他入赘,也算是为了留下一点血脉。继母那边就怕自己回去争家产,恨不得自己与她再无瓜葛,而自己似乎也不能有更好的出路了。
            在囡囡离开后的第二年,自己娶了吴缨,日子总算在平静中多出一丝淡淡的暖意,可她的身体没能挨过生产之难,走了。多年都不曾理清过的情感,一时全横摊在面前,最后又打断在一句稚子的童音里。
            “爹,这个姨姨真好看。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6楼2018-12-17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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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座院中石凳上,倒上一杯茶,原本寂静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那么清晰的院里,孩童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笑着抓了一把放置石桌上的果盘里的糖,放在手心里,对着他笑道:“嘴儿真甜,今年几岁了?”
              “你爹爹喊你吴睿,小名叫什么呢?”见小孩昂起头看他,他点了点头,小孩儿站自己的面前,怯生生的拿了一个我放在掌心的糖,抿了抿唇,小声道了声谢,便扭身又躲回他父亲的身后,自己也不在乎他是否回了自己的话,只是见一个小孩有些稀罕,毕竟今后自己……
              微低头,将垂落在脸颊边的发撩到耳朵,起身站着,笑看着他,说道:“别喊我六小姐了,往后还是柳裁缝,我父亲姓柳。 ”
              “这样同母亲还是有些不同。”低声说了一句,笑了。
              抚着手腕上首饰,突然觉得有些讽刺,这番打扮真是衣锦还乡吗?结果不还是接了母亲的手艺,做起了裁缝,那些箱子里的金银,还有那块红布包裹着的,还需日日香火供着,不过这样也好,在他人眼中,自己是衣锦还乡,那个传言应该传不到这个小镇,对那家人来说,也不是个什么有面子的事
              站在院子,抬头看着石阶上的他,说道:“不知以后还可不可以在你那定布匹。”
              “老样子。”


              10楼2019-08-06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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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的声音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想起亡妻,霎时间涌起愧疚,为自己在心中就这样轻易的对面前的女人生出了期冀而汗颜。而儿子的那张脸也同那么多年来一样地提醒着自己,自己的身份只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在吴家,自己什么都不是。
                离开吴家另谋生路的想法不是没有动过,只是这辈子活到这个岁数,除了卖布,自己还能做什么?不说吴家不会准他续弦,真的远走他乡,又有哪个姑娘能跟着自己吃这个苦头。眼前的这位六小姐别说对自己没有那个心思,即便她愿意,自己又于心何忍。
                何况,稚子无辜,他已经没了母亲,自己这个做人父亲的,怎么能只想着自己,不为他做打算。
                “柳裁缝。”
                依言改了称呼,才又收回再次在她面上掠过的目光,同样低头,只是自己尚可侧身抚慰娇儿,比起她那眉宇间藏不住的愁绪,总是自在多了。又俯身把正在剥糖吃的儿子抱起来,正对向她,
                “你向姨姨道过谢了吗?”
                小孩子其实并不畏生的,只是仗着有大人的宠爱,总是更愿意做出些娇怯的姿态来,一直刻意的不答话,再被问时,又吃了她的糖,也只得笑着道了声谢。
                “先生,小少爷午睡过了,还要吃药呢。”
                跟在一边照管孩子的乳母很快就上来,把孩子抱了过去,又悄声提醒了一句,自己也知道,自己在一个姑娘的院子里待得有些久了,这个封闭的镇子终归不是省城,有些事情,还是要有避讳的。随即摆出了对客时的商人面孔,笑容才成了最恰当的不冷不热。
                “我们今天可是讨了大便宜了,吴睿有糖吃不说,我还做了这一笔现成的大买卖,你家与我是老主顾了,明儿我就让人按老样子送布过来,六小姐放心。”
                说完,才想到自己又叫错了,只是今天她的装扮,实在让人无法联想到是将要在这个院子中住下做寿衣为生的裁缝,也没有想要再改口,只推说孩子身体不好,不能出来太久了,就辞过了。
                往回走的路上,一直不敢回望一眼,生怕露出些心境端倪,只是自己悄悄回想,究竟是几时开始,自己对她只成了偶尔的想念,竟是一点消息都得不到了呢?
                似乎是从听说她已经定了人家之后,那么她又究竟如何会回来这里?她的装扮分明还未出阁,心下暗暗存了疑问,却也是无从探究,细想来,她当初是定给了哪家的少爷,自己竟也已经说不上来了。


                11楼2019-08-15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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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茶已冷,也不知坐在这个石凳上多久了,直至太阳西斜,隔壁最高的酒楼挂起了红灯笼,才想起今日归来,还未休整行李,单手托腮看着从飞檐上退去的夕阳,再看了眼黑的可以吞噬人的内堂,笑了笑,真的就一个人了,不再有嬷嬷也不再有母亲
                  手撑着石桌缓缓站起,轻拂裙摆,好似这样可以拂去这一日不知名的情绪,走到大门,落下门栓,缓缓进了内堂,拿起放在案台上的煤油灯点上,照亮了这一片地,走向内堂前,再看了一眼这个大堂,煤油灯刺鼻的味,不断冒着黑烟,刺眼,缓缓闭上眼,转过身往里走去
                  一盏煤油灯,几步的路,内堂里的小佛堂里,放着除了母亲和嬷嬷的牌位,还有一个陌生的名字,知道这个名字不过几月有余,谁知道,在知道这个名字之前,还可仰仗着别人鼻息弱小的生存在那个大家族里,而从知道这个名字开始,再也不能在那生活,带丧的未亡人最是大家族里的忌讳,虽是他们求来的,但依旧是不喜,大家长同家中几位掌事的一同的决定,让自己出了那个门,随便去哪里都好,别待在那个宅子。
                  想了许久,这世间可容身的地,也就母亲留给自己这个,从小不喜的裁缝店,真真是可笑
                  “柳裁缝么?可惜是夫姓。”抿着唇,点上三注香,拜了拜,插入香炉,抬眼看了看他的牌位,微微叹口气,喃喃自语道:“你也是个可怜人呢。”


                  12楼2019-08-15 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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