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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微 美文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8-11-28 21:17回复

    ——那个人在你心里究竟有多重要?
    ——他之于我,如同清泉之于麋鹿。
    他是我一生的渴慕。

    遇见他那年,我十三岁。
    那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年,那年春天,妈妈在某个夜晚消失,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街坊邻里的流言蜚语如吞人火舌,经久不散。暮春,老傅带着我离开北方家乡,来到闷热多雨的南方城市。因为水土不服,我病了一段时间,难受到极点时,我哭着问老傅,爸爸,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他靠坐在房间角落里,一根接一根抽烟,任凭我问多少次,他就是不理我。病愈后,我瘦了八斤,变得很沉默,仿佛一夜长大。
    我没有上学,老傅出去工作时,我独自待在租屋里,看黑白老电视,或者趴在窗台上观察楼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那时候我们很穷,只租得起最便宜的筒子楼,那里鱼龙混杂,多是外来人口,从不缺争执与冲突,老傅厌恶极了这里,我却很喜欢,因为那些嘈杂与热闹,让我觉得没那么孤单。
    七月份,这个城市最热的时候,迎来了我十三岁生日。
    那天,老傅难得天未黑就回到家,提了很多菜,他身后还跟着个陌生人,老傅将我拉过来,介绍说,“我女儿,傅瓷。”又让我叫人,“叫陆叔叔。”
    我的视线却被他手中提着的东西吸引住,那是一个生日蛋糕,我嗜甜,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吃过甜点,忍不住便吞了吞口水,双眼发亮。
    老傅怪我不懂礼貌,他却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蹲下身,与我平视,伸出手同我打招呼:“嘿,小傅,你好哇。我叫陆江川。”见我愣愣的,他笑了,握住我的手,摇一摇,然后放下。
    多年后我总想起这一幕,我们的初见,他把我当做一个小大人,郑重其事地介绍他自己。
    我叫陆江川。
    这个名字,后来成为我生命中最隆重的三个字。
    但在当时,我对他手中蛋糕的兴趣远远大于他。饭桌上,他歉意来得匆忙没有带礼物,老傅说小孩子没这个规矩。他却很坚持,问我:“小傅,你想要什么?”见我沉默,他又加了一句,“无论什么都可以的。”
    我看着他,同他说了第一句话:“任何?”
    他点头,笑了:“当然。”
    老傅瞪了我一眼,对陆江川说:“你别惯她。”
    陆江川不以为然,笑望着我,等我说出要求,一副“你说得出我做得到”的自信模样。我忽然想要为难他,我说:“我想要妈妈回来,你能做到吗?”
    话音刚落,“啪”一声,老傅将碗筷重重砸在桌子上,喝道:“傅瓷!”
    陆江川吓一跳,我却笑了,嘲讽地看着他:“你们都一样。”一样都是骗子,妈妈说永远在一起,却忽然消失。轻易许诺,却做不到。
    陆江川十分尴尬。
    老傅被我的语气激怒:“傅瓷,怎么跟长辈说话的!你哪儿学的这些坏习惯!道歉!”
    陆江川忙说没关系。
    老傅却坚持。
    我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气氛一时变得很僵。
    老傅的电话在这时响了,接起说了两句,他朝陆江川打了个手势,就举着电话走了出去,片刻,院子里传来他摩托车发动的声音。
    我放下碗筷,起身回到里间,趴在床上,眼泪无声落下来,又被枕头吸进去。
    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陆江川在收拾碗筷,在擦拭桌子,在扫地,最后传来水流声,他开始洗碗。我觉得他真讨厌啊,怎么还不走。又有点庆幸,他没有走。那些声音,让我觉得自己没有完全被抛弃。
    忽然,外面传来“砰”一声脆响。
    我从床上弹起来,冲到水池边。陆江川举着沾满泡沫的双手,笑得狡猾:“你果然出来了。”
    我狠狠瞪着他。
    他洗掉手上的泡沫,微微弯腰,与我对视:“想不想出去兜风?”
    我明明应该仇视他,他毁掉了我的生日,还故意摔碎了碗碟。可我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一定是他眼眸中的笑容太好看,声音太温柔。我被那样的笑容与声音蛊惑了,也或许只是那一刻不想独自留下来。
    我跟着他走。
    他同老傅一样,有一辆摩托车,很老旧,但不影响它风驰电掣。来到这城市这么久,却是第一次欣赏到夜景,陆江川把车开得极快,像要飞起来,街道两旁的霓虹呼啸而过,迷离炫目。夏夜的风似热浪,鼓起他的白衬衫,吹拂到我脸上,酥酥麻麻。
    我低落的心情雀跃起来。
    摩托车最后在江边停下来,陆江川从车尾箱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打开,竟是烟火棒。原来他中途停车是去买这个。找了个人少的地方,他将烟火棒点燃,递一份给我,在焰火燃放的滋滋声中大声对我说:“小刺猬,生日快乐!”
    我的心底如忽然注入一股暖流,眼眶微微发涩。
    江堤两岸灯光闪烁,映着水面波光粼粼,如繁星坠落梦境。他的笑容隔着焰火荧光,比繁星更璀璨。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8-11-28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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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江川常来筒子楼蹭饭,老傅有好厨艺,他就负责买酒与凉菜,卤牛肉与花生米霸占了整个夏天的餐桌,屋子里充斥着啤酒泡沫苦涩的味道。
      他同我们是老乡,跟老傅是工作伙伴,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老傅从不说,在他心里,我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去问陆江川,他想了想,这样回答我,赚钱的事。
      等于没说,但我喜欢他不把我当小孩子糊弄。
      为了赚钱的事,老傅越来越忙,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好几天不回家。老傅不在时,陆江川每天都往筒子楼跑,他不会做饭,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晚餐是打包的盒饭、卤菜,以及冰啤酒。
      他无酒不欢,对他来说,酒似乎比米饭还重要。
      我人生中喝的第一口酒,是他递给我的。我带着好奇心灌一大口下去,结果呛得猛咳嗽。
      他哈哈大笑。
      我瞪着他,不理解这种又苦又涩又辛辣的液体有什么好喝。但那是他热爱的,我愿意去尝试。
      他与我碰杯:“不要告诉老傅我教你喝酒哦!”他眨眨眼:“小刺猬,这是我们的秘密。”
      他一直叫我小刺猬。开头,我还会瞪他两眼以示不满,他视而不见,久而久之,我竟也听习惯了。
      秋天,老傅为我联系了一所中学,报到前一天,我去理发店剪头发,听到几个人在讨论筒子楼里的是是非非,我听到老傅的名字,他们说得隐晦,我还是隐约明白了,陆江川所说的“赚钱的事”是什么。
      第二天,老傅走不开,陆江川带我去学校报到,老师问起他的身份,他说,叔叔。
      回家时,我一路沉默。他将我送到院子里,打算骑车离开,我忽然叫住他:“你不姓傅。”
      “嗯?”
      “所以,你不是我叔叔。”说完,我飞跑上楼。
      他追上来,笑着问我:“小刺猬,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我咬咬唇,说:“你跟老傅在做的事,是违法的,对吗?”
      他的笑容僵在嘴边。
      片刻,他云淡风轻地说:“看来,得让老傅搬家了啊。”
      几天后,老傅带着我搬离了筒子楼,陆江川也退掉了租屋,我们一起搬进了离我学校较近的居民区,老旧的两居室,客厅狭窄,设施简陋,厅里甚至照不进阳光,但比筒子楼安静很多,更重要的是,我终于有了自己独属的空间。
      我很喜欢这里,但我们在这套房子里只住了一年多,就搬到了江边公寓。
      那一年,老傅与陆江川忙得焦头烂额,得到的回报是两套风光极佳的江边公寓。房子在十九楼,一梯两户,分别被老傅与陆江川购置,电梯一关,走廊像是我们的大客厅。依旧是两居室,但空间极宽广,有个大大的露台,下面就是烟波浩渺的江面,站在露台上,隐约可以望见远处的码头,那里停了好多艘货船,每天深夜,那些船只载着货物出港,穿越边境,驶向邻国。码头上忙碌的人群中间,也有老傅与陆江川的身影。他们的营生,只能存在于暗夜,见不得光。

      我在新公寓里过十五岁生日,那天老傅人在东南亚,让陆江川带了礼物给我,我接过,随手扔在沙发上。
      “不要怪老傅。”陆江川说。
      “不会。”我说。从前我不理解,他把赚钱看得重要过我,后来我明白了,妈妈因他贫穷离开他,才令他变成这样。而我长得太像妈妈,他对我的感情,既有骨血之爱,也参杂着恨。但理解不代表原宥,我不怪他,我也无法爱他。
      陆江川送给我的礼物是一套从国外带回来的油画工具,那年我开始学画,对色彩有着狂烈的热爱。
      吹蜡烛时,陆江川让我许愿。
      我双手合十,灼灼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希望快点到十八岁,好跟陆江川谈恋爱。”
      微弱烛光里,我看到他脸上笑容一点点褪去,神色变得很严肃,说:“小刺猬,别瞎说!”
      我提高声音:“我没有瞎说,我喜欢你!”
      他皱眉:“再胡说,我要生气了!”
      我咬了咬唇,赌气般地说:“这是我的生日,我的愿望,你管不着!”
      他忽然笑了,是苦笑,摇了摇头,那神情,就像是在说,你真是个小孩子呀。
      我猛地站起来,俯身越过餐桌,双手勾住他脖子,嘴唇迅速落在他嘴唇上,我感觉到他身体一僵,伸手试图推开我,我却死死抓着他不放,他怕伤着我,不敢用蛮力,只得身体往后仰,将我的脸推开。
      正在这时,灯光忽然大亮,我与陆江川同时偏头,门口,老傅提着一个行李袋,站在那里。我一惊,双手下意识松开陆江川,重量失衡,上半身跌在蛋糕上,我尖叫出声……
      第二天,老傅对我说:“到学校住宿吧。”
      我愣了愣,而后说:“好。”
      他又说:“我打算把这个公寓卖掉。”
      我说:“好。”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搬去学校宿舍,除了必备衣物,就只带走了陆江川送我的那套画具。出门时,我望了眼对面,大门紧闭,他已经有三天没有回来过了。我知道他故意避着我。我忍不住笑了,如果我不搬走,他是不是打算永远不回家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跟陆江川没有联系,我们搬到新公寓后,他一次也没来过。我打的电话,他从不接。我去过很多次江边公寓,我运气不太好,他屋里的灯光没有一次是亮的。
      他依旧同老傅一起做事,老傅知道他的行踪,可我们之间,陆江川这个名字,自那晚过后,一直是禁忌。
      我同老傅的关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8-11-28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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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大学后,我依旧住在老房子里。
        陆江川曾提议让我住校,我嘲讽地说:“嫌我碍你们事?”
        他叹口气,无奈地说:“我只是希望你多交几个朋友。”
        “我不差朋友。”我走开。
        有了第一次,秦娅成了老房子里的常客。上天对她简直偏爱,不仅给她好容貌,竟然还有好性格,厨艺更是令我汗颜。如果她不是陆江川的女朋友,我想我一定会很喜欢她。
        只要她来,我们的餐桌上总是特别丰盛,我不喜欢跟她一起吃饭,可我更不喜欢她跟陆江川独处一室。
        也许是我敏感了,多相处几次,我总觉得,陆江川跟秦娅之间,一点也不像热恋中的情侣。数捻有,却没有亲昵感。
        我把心中想法同陆江川说了,末了我冷哼:“她压根不是你女朋友对吧?假装骗我的!”
        他毫不留情地掐死了我的窃喜:“小刺猬,我已经老了,不像你们小女孩谈恋爱,充满激情。”
        他三十二岁,他说他老了。他还说,你们小女孩子!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是真的恶狠狠,心中还带了一点点恨意。他现在倒想起把我当做小女孩子了,那为什么初见时却当我是大人?
        我忽然觉得很无力。
        这一段感情,漫长而劳累。
        可我却依旧执著不肯放手,也没有办法放手。
        大学四年,我见他的次数其实很少,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一年大部分时间待在莫斯科,但有三个日子,他再忙,总是会陪在我身边。
        一是我生日,第二个是老傅的忌日,还有便是春节。
        每次见我,他总是问我同样的问题:“有没有男朋友?”
        我总是恶狠狠地回他同样的答案:“我爱你!”
        他就沉默地喝一口酒,然后转移话题。
        他跟秦娅一直在交往,却始终没有谈及婚姻。
        十八岁过后,我每年的生日愿望换成了:二十二岁,同陆江川结婚。
        生日之神在我生日那天大概喝醉了,我的愿望没有一次实现过。
        二十二岁,我毕业,陆江川回国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他问我:“打算继续升学还是工作?”
        我说:“出国留学。”
        “去哪儿?”
        我眨眨眼:“暂时保密。”
        他哑然失笑,不再追问。
        秋天,当我出现在他莫斯科的公寓门口,他脸上却没有半点惊喜,更多的似乎是惊吓。
        “你申请了莫斯科的学校?”好半晌他才开口。
        我点头,推开他,拖着行李箱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在房间里转悠着四处打量,很好,有两个卧室。
        我将行李箱拖进客房,头也不回地大声宣告:“以后我住这!”打开箱子,像霸占地盘似的将东西一一摊开。
        忽然,手中东西被抢走,陆江川将我拿出来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又塞回箱子里,拉上拉链,拖出卧室,重重搁在客厅地板上。
        他在生气。
        我挪到客厅里,微微低头。
        “傅瓷,你真是越大越忘记礼貌是怎么一回事了是吗?”他冷冷地说。
        我抬头,讶异地望向他,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他连名带姓地叫我。
        “我问过你留学地,你说秘密,好,我尊重你。可是,你有没有尊重过我?我邀请你住进来了吗?”他越说越大声,几乎吼了。
        我忽然觉得委屈,我为了什么啊我,放着那么多国家不去,偏选了冬天冷得连出门都困难的莫斯科?还要努力学习艰涩的俄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紧咬着唇,不让它掉下来,转身,拎起箱子就往外跑。
        陆江川在楼下将我追到,拽住我手臂,低头看见我大颗大颗滚落的眼泪,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早餐吃过了吗?”
        我猛摇头,瘪着嘴说:“没有,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住的地方,我好饿好饿好饿。”
        “你呀!”他又沉沉叹了口气,带我去吃早餐。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8-11-28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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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斯科的冬天冷彻心扉,室外零下24度,与室内温差近50度。从地铁站出来,我把自己裹成一只厚厚的熊,踩着厚雪地去陆江川的公寓,我的衣服里藏了一瓶酒,走一段路便拿出来喝一口,尽管如此,还是冷,每隔十五分钟,便要找个便利店之类钻进去享受一下暖气。
          每个周末,我都去陆江川的公寓,有时候他不在,我就独自做简单饭菜给自己吃,然后给他收拾房间,或者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节目。很无聊,但我却乐不思蜀。
          这天晚餐桌上,他忽然对我说:“我要回国了。”
          “生意上出了问题?”我问。
          “我是说,我打算离开莫斯科。”
          “啪”一声,筷子从我手里掉下去。
          他没看我,依旧低头吃着饭。
          良久,我才傻傻地问:“不回来了?”
          “嗯,不回来了。”
          我放下碗筷,面对满桌美食,再也没有胃口。
          他继续说:“你学业还有两年半吧?照顾好自己。”
          我伸手,一把夺下他的碗筷,他终于抬眼望我,神色淡然,我心里一阵阵发冷,直视着他:“你故意的。”
          他移开视线,去拿碗筷,我抬手狠狠一挥,碗摔在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我还不解气,扯住桌布,一扬手,桌子上所有东西都滚到地板上,砰砰作响。
          我站在满地的碎裂物里,胸腔剧烈喘息,忽然,我蹲下身,伸手去扫地上的碎片,手指被碎玻璃刺破,很痛很痛,却也不及心里的痛。
          “傅瓷!”陆江川将我拽起来,我大力挣脱他,又蹲下去扫,他再次将我拽起来,用力圈着我,将我拖离灾难区。
          我的手指鲜血淋漓,滴落在他身上,他将我安置到沙发上,转身想去拿医药箱,却被我一把拽倒在沙发上,我死死抱着他,用力吻上他的嘴唇,他毫无防备,我轻而易举将舌头探入他嘴里,生涩又热烈地吻他,眼泪跟着落下来,滚烫而绝望。
          他身体僵了许久,终究将我恶狠狠地推开。
          我趴在他身上痛哭,一边哭一边绝望地说:“陆江川,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你为什么不爱我?”
          哭到声嘶力竭,哭到绝望,回应我的,始终是他的沉默。
          他终究还是回国了。
          我没有去送他,他在机场给我打电话:“小刺猬,照顾好自己,少喝点酒。春节见。”
          我沉默地挂了。
          那晚,我醉倒在宿舍里,吐了三次。
          那年春节,我没有回家,赌气般地,连手机都关掉,除夕夜,跟留校的同学一起到酒吧狂欢到天亮。
          第二天下午开机,看到他发的短信:小刺猬,新年快乐。
          我翻个身,蒙头继续睡。
          没有他在身边的新年,再热闹,也不会快乐。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8-11-28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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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再主动同陆江川联系,他偶尔会打电话过来,我不接,他也就不再打。
            春天来时,天气转好,我抑郁的心情好了些,敌不过想念,我终于给他打电话。
            太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电话接通那一刻,他刚喊我的名字,我的眼泪就落下来。
            那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一生,我都没有办法放下他。
            然而他真残忍,他在挂电话时对我说:“我跟秦娅要结婚了,婚礼在五月份,你回来吗?”
            手机“啪”一声,跌落在地上。
            我蹲下身去,捡起手机,听到那端他的声音,喂,小刺猬……
            我将手机狠狠丢出窗外,然后笑了,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飞溅,心脏都笑痛了。
            我觉得自己真可笑,像个傻子。
            我翘了课,在宿舍里喝酒,喝醉了就睡,醒来继续喝,最后被室友送去了医院。
            是酒精中毒,医生警告我:“再喝,会要了你小命。”
            我说:“死了一了百了。”
            医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
            出院后,我将所有能送人的东西统统送人,就连行李箱也送了人,买回一只大背包,将衣物与他在十五岁生日时送我的那套画具塞进去,离开了莫斯科。
            没有了陆江川,这城市对我来说,如同一座空城。
            我没有回国,从莫斯科转入芬兰,我也没有目的地,混在一堆背包客里,浪迹欧洲。
            我没有再同陆江川联系。
            游走的那两年,时间对我全部的意义,便是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旅馆里醒过来。很多时候,我都会忘记自己身处何地。我也不知道到底要这样流浪般地自我放逐多久,我只知道,我不想,不,我不敢回去,回去看他与别的女人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光想想,我就受不了。
            我在瑞士的一个小镇过二十五岁生日,独自庆祝。
            入夜,我买了酒,坐在湖泊边慢慢喝,夜色寂静,夜空中繁星点点,映在这碧波一泓,美得令人心惊。
            我微微阖眼,仿佛回到好多年前,我十三岁生日的那个夜晚,南方城市的江边,两岸灯火映着水面波光,那人为我燃放的焰火。我想起他的笑,比繁星与焰火更璀璨。
            像是忽然打开了思念的闸门,他的脸钻入我脑海里,无时无刻,与呼吸同在。
            我想听他的声音,我想见他。
            我起身,拔足往旅馆方向跑。
            我买了一张电话卡,站在公话亭里拨那串从未忘记过的数据,我手指紧紧缠绕着电话线,屏住呼吸,可话筒里却传来: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这是他的私人号码,他说过,二十四小时开机。难道换号码了?
            我跑回旅馆,借用老板的电脑,登陆已荒废了三年的邮箱。这个邮箱只有陆江川知道,当年他大部分时间在莫斯科,我就给他写邮件。
            万幸我还记得密码,进入,显示未读邮件十封,全部来自陆江川。我从最下面那封读起,一直点到第九封,内容都差不多,他问我在哪里?为什么不联系?只有第十封内容不一样,很简短,只有几个字,那几个字却令我心脏一窒。
            陆江川病重。速回。秦娅。
            我颤抖着手指去看发信时间,距如今已过去整整五个月。
            我眼前忽然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8-11-28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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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三年,我再次回到老房子。
              我推开门,站在院子里,时光像是从未溜走,一切都是当初的模样。那两条老藤椅还摆在原来的位置,只是上面空荡荡的,像我的心。
              秦娅大概猜到我总有一天会回来,她将她的电话号码抄在一本便签本上,就放在客厅茶几上,那上面压着陆江川的手机。她在便签本上写:傅瓷,我们必须见一面,我有话同你说。
              就算她不留言,我也会想方设法找到她。
              我约秦娅在咖啡厅见面。
              咖啡送上来,我们却谁都没有心思喝一口。
              彼此都沉默。
              良久,她终于先开口了。
              “傅瓷,你真狠心。”她语气里的怨怪真真切切。
              我望着她,同样没有好脸色,我说:“是他不要我的,是他将我推开,是他不爱我。”
              她恶狠狠地骂道:“你真蠢!”
              “秦娅!”
              她继续骂我:“真的,傅瓷,你是我见过最蠢的女人!”
              我抬手,一杯冰咖啡全泼在她脸上,气得浑身发抖。
              她没有发怒,反而笑了,抹了把脸,说:“你连他爱你都不知道,你说,你是不是很蠢?”
              我浑身一颤,声音也是:“你说……什么……”
              “我说,他爱你。”她一字一句。
              “不可能……你撒谎……”
              她摇摇头:“我没这个必要。傅瓷,他答应过你爸爸,这辈子都不能跟你在一起。你明白了吗?”
              我耳畔“嗡”一声响,天旋地转。
              老傅临终前拜托了陆江川三件事,这是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他深知陆江川的性子,把承诺看得重过生命。
              我想大笑,又想痛哭。
              我双手掩面,良久,抬起头,哀哀地问秦娅:“他走时,痛苦吗?”
              秦娅别了别头,以沉默默认了我。
              我心里一蛰,他是肝癌晚期,痛苦不言而喻。
              “他最后一个月是在老房子度过的,他一直在等你回来。”
              我闭了闭眼,哑声问:“他有什么遗言?”陆江川最后的路,是秦娅陪在他身边。
              “照顾傅瓷。”秦娅说。
              我捂着嘴,无声落泪。
              秦娅从包里拿出一个资料袋给我,然后起身离开。
              资料袋里,是他留下的全部遗产,继承人:傅瓷。
              我抓着薄薄的几张纸,心脏处疼痛难当,我捂着胸口,弯腰趴在桌子上,那薄薄的几张纸被我揪得变了形。
              我去墓地看他,带了一瓶好酒,哪怕他因酒精而患病,可我知道,没有酒,他会不快乐。
              我陪他喝到天黑,醉倒在墓碑上,耳畔回响起秦娅最后说的话:“我跟他的婚姻名存实亡,我们只是朋友,互相帮助。我喜欢女人,需要一桩婚姻向家里交代。而他,需要这桩婚姻来让他,也让你彻底放弃。你们真是一对傻瓜。”
              是啊,我们真是天底下最傻最傻的一对傻瓜。明明他爱我,我却不知道。明明想他,却赌气般地不肯回来,让彼此遗憾终生。明明相爱,却彼此放逐。
              真傻啊,真傻。
              尾声
              后来我一直住在那幢老房子里。
              我也不知道住了多久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对我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院子里画画,我的油画工具已经很旧了,沾染了岁月的痕迹,笔头微微开叉,但我舍不得扔掉。我的画布里,色彩浓烈,各种各样的场景,但永远只有一个人,他穿着白衬衫,里面搭一件白色背心,牛仔裤,人字拖。他喜欢喝酒。他有一辆虽老旧却风驰电掣的摩托车。他有好容貌,笑起来时,比繁星更璀璨。
              画画累了,我就躺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喝酒,然后沉沉睡去。
              闭上眼,我总感觉陆江川还在,他就躺在我身边的藤椅上,夏日的夜晚,风微凉,头顶夜空朗朗,有繁星或明月,我们说着话,或者什么都不说,沉默喝酒,我有好酒量,陪他喝到地老天荒。
              江川,我在你生命中缺席的那两年时光,我用余生来偿还。
              而没有你的余生,很短。
              眨眼之间,已是一生。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8-11-28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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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此生若只一瞬,纵然今世相守一瞬便是一生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8-11-28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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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是之前看过吗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8-11-29 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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