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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逝者如斯】大秦帝国第五部铁血文明(李斯功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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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时节,传车给驷车庶长书送来一道特异的王书。
     王书铜匣上有两个朱砂大字——拟议。这等王书大臣们称为“书朝”,也叫做“待商书”。按照法度,这种“拟议”的程式是:长史署将国君对某件事的意图与初步决断以文书形式发下,规格等同国君王书;接到“拟议”的官署,须得在限定日期内将可否之见上书王城;国君集各方见解,而后决断是否以正式王书颁行朝野。因为来往以简帛文书进行,而实际等同于小朝会议事,故称书朝。因为是未定公文,规格又等同于王书,故称待商书。
     “甚事烧老夫这冷灶来了。”老驷车庶长点着竹杖嘟哝了一句。
     “尚未开启,在下不好揣测。”主书吏员高声回答。
     “几日期限?”
     “两日。”
     “小子,老夫又不能歇凉了。”老驷车庶长一点杖,“念。”
     主书吏员开启铜匣,拿出竹简,一字一句地高声念诵起来。老驷车庶长年高重听,却偏偏喜好听人念着公文,自己倚在坐榻上眯缝着老眼打盹。常常是吏员声震屋宇,老驷车庶长却耸动着雪白的长眉鼾声大起,猛然醒来,便吩咐再念再念。无论是多么要紧的公文,都要反复念诵折腾不知几多遍,老驷车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如此迟暮之年的大臣,在秦国原本早该退隐了。可偏偏这是职掌王族事务的驷车庶长署,要的便是年高望重的王族老臣。此等人物既要战功资望,又要公正节操,还要明锐有断,否则很难使人人通天的王族成员服膺。唯其如此,驷车庶长便很难遴选。就实而论,驷车庶长与其说是国君遴选的大臣,毋宁说是王族公推出来的衡平公器。老嬴贲曾经是秦军威名赫赫的猛将,又粗通文墨,公正坚刚,历经昭襄王晚期与孝文王、庄襄王两世及吕不韦摄政期,牵涉王族的事件多多,件件都处置得举国无可非议,便成了不可替代的支柱。好在这驷车庶长署平日无事,老嬴贲一大半时日都是清闲,不在林下转悠,便是卧榻养息,便也撑持着走过来了。
     “不念了。”老嬴贲霍然坐起。
     “这,才念一遍……”主书捧着竹简,惊讶得不知所措。
     “老夫听清了。”老嬴贲一挥手,“一个时辰后你来草书!”
     “两日期限,大人不斟酌一番?”
     “斟酌也得看甚事!”老嬴贲又一挥手,“林下。”
     一个侍女轻步过来,将老嬴贲扶上那辆特制座车,推着出了厅堂,进了池畔柳林。暑期午后的柳林,蝉声阵阵连绵不断,寻常人最不耐此等毫无起伏的聒噪。老嬴贲不然,只感清风凉爽,不闻刺耳蝉鸣,只觉这幽静的柳林是消暑最惬意的地方,每有大事,必来柳林转悠而后断。秦王这次的拟议书,实在使他这个嬴族老辈大出所料,听得两句他便精神一振,小子有心!及至听完,老嬴贲已经坐不住了。秦王要给国君婚姻立法,非但是秦国头一遭,也是天下头一遭,若是当真如此做了,究竟会是何等一个局面,老嬴贲得好好想想。尽管是君臣,秦王嬴政毕竟是后生晚辈,其大婚又牵涉王族声望尊严,也必然波及诸多王族子孙对婚姻的选择标杆,必然会波及后世子孙,决然不是秦王一个人的婚事那般简单。
暮色时分,老嬴贲回到书房,主书已经在书案前就座了。
     “写。”老嬴贲竹杖点地,“邦国大义,安定社稷为本,老臣无异议!”
     “大人,已经写完。”主书见主官没有后话,抬头高声提醒了一句。
     “完了。立即上书。”一句话说罢,厅堂鼾声大起。
     主书再不说话,立即誊抄刻简,赶在初更之前将上书送进王城。



214楼2010-07-19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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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李斯奉命匆匆进宫。秦王指着案上一卷摊开的竹简道:“老驷车至公大明,赞同大婚法度。先生以为,这件事该如何做开?”李斯道:“臣尚不明白,此次法度只对君上,还是纳入秦法一体约束后世秦王?”嬴政一笑:“只对嬴政一人,谈何大婚安国法度?”李斯有些犹疑:“若做秦法,便当公诸朝野。秦国不必说,只恐山东六国无事生非。”嬴政惊讶皱眉:“岂有此理!本王大婚,与六国何干?”李斯道:“春秋战国以来,天下诸侯相互通婚者不知几多。秦国王后多出山东,几乎是各国都有,而以楚赵两国最盛。以君上大婚法度,从此不娶天下王公之女,山东诸侯岂能不惶惶然议论蜂起?”嬴政恍然大笑:“先生是说,山东六国争不到我这个女婿,便要骂娘?”李斯也忍不住笑了:“一个通婚,一个人质,原本是合纵连横之最高信物。秦国突兀取缔通婚,山东六国还当真发虚也。”嬴政轻蔑一笑:“国家兴亡寄于此等伎俩,好出息也,不睬他。”李斯略一思忖道:“臣还有一虑,君上大婚人选,究竟如何着手?毕竟,此事不宜再拖。”嬴政恍然一笑:“先生不说,我倒忘记也。太子左傅茅焦前日见我,举荐一个齐国女子,说得如何如何好。先生可否代我相相?”李斯愕然,一脸涨红道:“臣岂敢代君上相妻?”见李斯窘迫,嬴政不禁哈哈大笑一阵,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先生也,那茅焦说,这个女子入秦三年,目下便住在咸阳。先生只探探虚实,我是怕茅焦与太后通气骗我,塞我一个甚公主!”李斯第一次见这个年青的秦王显出颇为顽皮的少年心性,心下大感亲切,立即慨然拱手:“君上毋忧,臣定然查实禀报!”
         白露时节,一道特异王书随着谒者署的传车快马,颁行秦国郡县。
         咸阳南门也张挂起廷尉府文告,国人纷纭围观奔走相告,一时成为奇观。
         却说国人惊叹议论之时,分布在秦国各地的嬴氏支脉都接到了驷车庶长署的紧急文书,所有支脉首领都星夜兼程赶赴咸阳。半月之后,嬴氏王族的掌事阶层全部聚齐,驷车庶长老嬴贲又下号令:沐浴斋戒三日,立冬之日拜祭太庙。自秦孝公之后,秦国崛起东出,战事连绵不断,王族支脉的首领从来没有同时聚集咸阳的先例。目下王族支脉首领齐聚,拜祭太庙便是当然的第一大礼。
         这日清晨,白发苍苍的老嬴贲坐着特制座车到了太庙,率众祭拜先祖完毕,便命王族首领们在正殿庭院列队。首领们来到庭院,有祭过太庙的首领立即注意到了正殿前廊的新物事。这太庙正殿之前廊不是寻常府邸的前廊,入深两丈,横阔等同大殿,十二根大柱巍然矗立,实际上便是祭拜之时的聚散预备场所。宏阔的前廊,原本只有两只与洛阳九鼎之一的雍州鼎一般伟岸的大铜鼎。昭襄王晚年立护法铁碑,大鼎东侧多了一道与鼎同高的大铁碑。今日,大鼎西侧又有一宗物事被红锦苫盖,形制与东侧铁碑相类。首领们立即纷纷以眼神相询,此次赶赴咸阳,事由是否便要落脚到这宗物事上?
         “驷车庶长宣示族令——”
         司礼官一声宣呼,老嬴贲的座车堪堪推到两鼎之间。
         “诸位族领,此次汇聚咸阳,实事只有一桩。”军旅一生的老嬴贲,素来说话简约实在,点着竹杖开门见山,“秦王将行大婚,鉴于曾经乱象,立铁碑以定秦王大婚法度。至于如何约法,诸位一看便知。开碑。”
    “开碑——”
         两位最老资格的族领揭开了西侧物事上苫盖的红锦,一座铁碑赫然显现眼前——碑身六尺,碑座三尺,恰与秦昭襄王立下的护法铁碑遥相对应。
         “宣示碑文——”
         随着主书大吏的念诵,族领们的目光专注地移过碑身的灰白刻字——
    


    215楼2010-07-19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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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大婚约法
           国君大婚,事涉大政。为安邦国,为定社稷,自秦王政起,后世秦王之大婚,须依法度而成。其一,秦王妻女,非天下民女不娶。其二,秦王不立后,举凡王女,皆为王妻。其三,王女不得涉国事,家人族人不得为官。其四,举凡王女,所生子女无嫡庶之分,皆为王子公主,贤能者得继公器。凡此四法,历代秦王凛遵。不遵约法,不得为王。欲废此法者,王族共讨之,国人共讨之!
           主书大吏念完,太庙庭院一片沉寂,族领们一时蒙了。
           这座铁碑,这道王法,太离奇了,离奇得教人难以置信!就实说,这道大婚法度只关秦王,对其余王族子孙没有约束力,族领们并没有利害冲突之盘算,该当一口声赞同拥戴。然则,嬴氏族领们还是不敢轻易开口。作为秦国王族,嬴氏部族经历的兴亡沉浮坎坷曲折太多了。嬴氏部族能走到今日,其根基所在便是举族一心,极少内讧,真正的同气连枝人人以部族邦国兴亡为己任。目下这个年青的秦王如此苛刻自己,连王后正妻都不立,这正常么?夫妻为人伦之首。依当世礼法,王不立后便意味着没有正妻,而没有正妻,无论妾妇多少,在世人看便是无妻,便是没有大婚。秦国之王无妻,岂非惹得天下耻笑?更有一层,不立王后,没有正妻,子女便无法区分嫡庶。小处说,王位继承必然麻烦多多。大处说,族脉分支也会越来越不清楚。嬴氏没了嫡系,又都是嫡系,其余旁支又该如何梳理?不说千秋万代,便是十代八代,便会乱得连族系也理不清了。用阴阳家的话说,这是乾坤失序,是天下大忌。凡此等等,秦王与驷车庶长府没想过么?
      “诸位有异议?”老嬴贲黑着脸可劲一点竹杖。
           “老庶长,这第四法若行,有失族序。”陇西老族领终于开口。
           “对对对,要紧是第四法。”族领们纷纷呼应。
           “诸位是说,其余三法不打紧,只第四法有疑?”
           “老庶长明断!”族领们一齐拱手。
           “第四法不好!族系失序,非同小可!”陇西老族领奋然高声。
           “失序个鸟!”老嬴贲粗口先骂一句,嘭嘭点着竹杖,“王室嬴族历来独成一系,与其余旁支不相扰。这第四法只是说,谁做秦王,谁的子女便没有嫡庶之分!所指只怕堵塞了庶子贤才的进路!其余非秦王之家族,自然有嫡庶。任何一代,只关秦王一人之子女,族系乱个甚?再说,驷车庶长府是白吃饭?怕个鸟!”
           “啊!也是也是!”族领们纷纷恍然。
           “我等无异议!”终于,族领们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
      “好!此事撂过手。”老嬴贲奋力一拄竹杖站了起来,“眼看将要入冬,关中族领各归各地,陇西、北地等远地族领可留在咸阳窝冬,开春后再回去。散!”
      “老庶长,我有一请!”雍城族领高声一句。
      “说。”
      “秦王大婚在即,王族当大庆大贺,我等当在亲王大婚之后离国!”
      “对也!好主意!秦王大婚酒能不喝么?”族领们恍然大悟一片呼喝。
      老嬴贲雪白的长眉猛然一扬:“也好!老夫立即呈报秦王,诸位听候消息。”
      族领们各回在国府邸,立即忙碌起来。最要紧的事只有一件,立即拟就秦王大婚喜报,预备次日派出快马飞回族地,知会秦王即将大婚之消息,着族人预备秦王大婚贺礼,并请族中元老尽速赶赴咸阳参加庆典。谁料,各路信使还没有飞出咸阳,当夜三更,驷车庶长府的传车便将一道秦王特急王书分送到各座嬴族府邸。王书只寥寥数行,语气却是冰冷强硬:“我邦我族,大业在前,不容些许荒疏。政娶一女,人伦寻常,无须劳国劳民。我族乃国之脊梁,更当惕厉奋发,安得为一王之婚而举族大动?秦国大旱方过,万民尚在恢复,嬴氏宁不与国人共艰危乎!”
      


      216楼2010-07-19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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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启君上,太庙有聚无谈。”李斯淡淡一笑。
             “先生好记性。”嬴政大笑,“今日依然你我,续谈。”
             “但凭君上。”
             “小高子,知会王绾,今日任谁不见。”
             待赵高答应一声走出,嬴政回头目光炯炯地看住了李斯:“今日与先生独会,欲计较一桩大事,嬴政务求先生口无虚言,据实说话。”
             “臣有虚心,向无虚言。”李斯慨然一句。
             “好!先生以为,秦国目下头绪,何事为先?”
             “头绪虽繁,以架构庙堂为先。”
             “愿闻先生谋划。”
             “秦国庙堂之要,首在丞相、上将军、廷尉、长史四柱之选。”
             “四柱之说,先生发端,因由何在?”嬴政很感新鲜,不禁兴致勃勃。
             “丞相总揽政务,上将军总领大军,廷尉总司执法,长史执掌中枢,此谓庙堂四柱。四柱定,庙堂安。四柱非人,庙堂晦冥。”
             “四柱之选,先生可否逐一到人?”
             “君上……遴选四柱,臣下向不置喙!”李斯大为惊愕。
             “参酌谋划,有何不可?”嬴政淡淡一笑。
             “如此,臣斗胆一言:丞相,王绾可也;上将军,王翦可也;廷尉须知法之臣,一时难选,可由国府与郡县法官中简拔,或由国正监改任;长史,唯蒙恬与君上默契相得,可堪大任。”李斯字斟句酌说完,额头已经是细汗涔涔了。
        一阵默然,嬴政喟然一叹:“先生之言,岂无虚哉!”
             “君上,臣,何有虚言?”李斯擦拭着额头汗水,几乎要口吃起来。
             嬴政面无喜怒平静如水:“先生如此摆布,将自己安在何处?”
             “臣,岂,岂敢为自己谋,谋官,谋,谋职?”李斯第一次结巴了。
             “但以公心谋国,先生不当自外于庙堂。”年青的秦王有些不悦。
             “臣……臣惭愧也!”突然,李斯挺身长跪,面红过耳。
             “嬴政鲁莽,先生何出此言?快请入座。”秦王连忙扶住了李斯。
             “君上,臣虽未自荐,然绝无自外庙堂之心!”李斯兀自满脸涨红。
             “先生步步如履薄冰,他日安得披荆斩棘?”嬴政深浅莫测地一笑。
             “臣……”李斯陡然觉察,任何话语都是多余了。
             “先生只说,目下秦国,先生摆在何处最是妥当?”
             “以臣自料,”李斯突然神色晴朗,“臣可任廷尉,可任长史。”
             “好!”嬴政拍案大笑,“先生实言,终归感人也!”倏忽敛去笑容,嬴政离案站起,不胜感慨地转悠着,“先生不世大才也!若非目下朝局多有微妙,先生本该为开府丞相总领国政。果真如此,国事有先生担纲,嬴政便可放开手脚盘整内外大局。奈何庙堂元老层层,先生又尚在淘洗之中,骤然总领国政,实则害了先生也。嬴政唯恐先生不解我心,又恐低职使先生自觉委屈,是以方才逼先生自料自举,先求先生之真心也。先生毕竟明锐过人,自举之职恰当之极。然则,嬴政还要再问一句:廷尉与长史,目下何职更宜先生?”
             “长史!”李斯没有任何犹豫。
             “为何?”
             “长史身居中枢而爵位不显,既利谋国,又利立身淘洗。”
             “廷尉何以不宜?”
             “廷尉位高爵显,执掌却过于专一,宜大政之时,不宜离乱之期。”
             “不谋而合!好!”嬴政拍掌大笑。
        


        218楼2010-07-19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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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暮色降临,窗外大雪茫茫弥天,君臣两人却是浑然忘我,一路直说到初更方才用饭。饭罢又谈,直至五更鸡鸣,李斯才出了王城。回到驿馆,李斯又疲惫又轻松,想睡不能安卧,想动又浑身酸软,眼睁睁看着窗外飞雪化成一片日光这才大起鼾声,开眼之时,庭院一片雪后晚霞分外绚烂。李斯猛然坐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正欲起身沐浴,忽闻庭院车声辚辚,随即一声长呼:“客卿李斯接王书——”
               李斯尚在愣怔,特使已经大步进入正厅。
               “三日之后,正殿朝会,客卿李斯列席。”
               “臣,李斯奉命!”
               大寒朝会,天下罕见。
               时令对人世活动之节制,春秋之世依然如故。这种节制的最鲜明处,便是天下所形成的春秋出而冬夏眠的活动法则。“春秋”之所以得名,便在于记录春秋两季发生的大事,实际便是记录了历史。原因在于,冬窝藏,夏避暑,两季皆为息事之时,向无大事发生,邦国大政亦然。古人之简约洒脱,之与自然融为一体,由此可见。时至战国,多事之时,大争之世,一切陈规陋习尽皆崩溃,时令节制也日渐淡化。最实在的变化是,冬夏两季不再是心照不宣共同遵守的天下休战期,反倒成了兵家竭力借用的“天时”。由是,天下破除时令限制,渐渐开始了冬夏之期的运转。及至战国末期,冬夏大举早已司空见惯,当为则为遂成为新的天下准则。虽则如此,邦国冬日朝会,依然是少见的。根本原因,还是在时令限制。朝会须外臣聚国,冰天雪地酷暑炎炎,外臣迢迢赶路毕竟多有艰难。是以,勤政之国,春秋两朝,便成为不约而同的天下通例。当此之时,年青的秦王要举行冬日朝会,朝野自然分外瞩目。
               这是一次极为特殊的小朝会。
          所谓特殊,是与会者除了李斯一个客卿,全数为实职大臣。也就是说,三太(太史、太庙、太卜)之类的清要大臣均未与会,大吏之类的实权低职主官(譬如关市)也未与会。战国末期的秦国,在国(中央)实职大臣有五个系列:其一为政务系列,其二为军事系列,其三为执法监察系列,其四为经济系列,其五为京都系列。就其职位而言,政务系列之主官大臣为丞相、长史,军事系列之主官为上将军、国尉,执法监察系列之主官为廷尉、国正监、司寇,经济系列之主官为大田令、太仓令、邦司空,京都系列之主官大臣为咸阳令、内史郡郡守。目下,秦国大政尚未理顺,丞相职位虚空,上将军职位有“假”(代理)无实,其余若干大臣职位则大多是元老在位。依照职位,小朝会当与会者十二人,连同秦王、李斯,统共十四人。因丞相无人,今日与会者只有十三人。
               朝会人数很少,地点却在咸阳宫正殿。
               咸阳宫正殿很少启用。寻常朝会,多在东西两座相对舒适的偏殿举行。新秦王亲政以来迭遇突发事件,政事紧张忙碌而求方便快捷,从来没有在这座正殿举行过任何朝议。许多新进大臣在职多年,还根本没有踏进过这座聚集最高权力的王权庙堂。今日,当大臣们踩着厚厚的红地毡,走上高高的三十六级白玉台阶,穿过殿台四只青烟袅袅的巨大铜鼎,走进穹隆高远器局开阔的咸阳宫正殿时,庄重肃穆之气立即强烈地笼罩了每一个人。九级王阶之上,矗立着一座九尺九寸高的白玉大屏,屏上黑黝黝一只奇特的独角法兽獬猘瞪着凸出的豹眼,高高在上,炯炯注视着每一个大臣。屏前一台青铜王座,横阔过丈,光芒幽幽。阶下两只大鼎,青烟袅袅。鼎前六尺之外,十二张青铜大案在巍巍石柱下摆成了一个阙口朝向王座的三边形。每张大案左角,皆树着一方刻有大臣爵次名号的铜牌。案心一张尚坊精制羊皮纸,一方石砚,一支蒙恬新笔。案旁,一只木炭火烧得恰好通红又无烟的大燎炉。
          


          219楼2010-07-19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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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下以为如何?”郑国低声问了一句。
                 “简约厚重,庄敬肃穆,天下第一庙堂也!”李斯由衷赞叹。
                 “秦王驾到——”白发苍苍的给事中快步从屏后走出,站在王台一声长呼。
                 “见过秦王!”大臣们整齐一拱手,不禁都有些惊讶了。
                 年青的秦王今日全副冠冕,头戴一顶没有流苏的天平冠,身披金丝夹织烁烁其光的黑斗篷,内则一身软甲,腰悬一口特制长剑,凛凛之气颇见肃杀。身为秦王,此等装束原不足奇。然在这个素来不看重程式而讲求实效的年青秦王身上,此等礼仪装束便实在罕见了。
                 “诸位入座。”嬴政一挥手,自己也坐进了王案。
                 李斯是没有职掌没有爵位的客卿,位居西南角的最末席次。遥遥看去,秦王似乎展开了一卷竹简看得片刻才又抬起了头,接着便是浑厚清晰而又咬字极重的秦人口音回荡开来。
                 “诸位,秦国饥荒之危业已度过,郑国渠大见成效,秦国元气正在一步步恢复。当此之时,整肃朝局便成第一要务。”说得几句,嬴政似乎觉得大臣们听得不太清楚,摘下长剑站了起来,走到王阶前,目光炯炯地扫视着正襟危坐的大臣们,“本王亲政三年有余,先逢动荡余波之乱局,再遭跨年大旱之饥馑,内外大政,均未整饬。目下秦国大局稳定,本王整饬国政,自今日伊始。”
                 “君上明断!”十二名大臣异口同声。
                 “谋事在人,成事亦在人。诸位既无异议,今日先定枢纽人事如何?”
                 “臣无异议!”十二名大臣又是异口同声。
                 “好!本王先行申明:要职遴选,须当以功业为根基;然则,秦国未曾大举,臣下大功一时无从确立,而繁剧国事又得有人担责;唯其如此,本王之意,初定要职人选,俱以假职代署,一俟功业立定,而后正位定爵。期间,若假职者连续三番大错,而证实才不当其位,立即离职。此法,诸位以为如何?”
                 “臣无异议!”十二名大臣异口同声。
                 “如此,本王宣示大位人选。”
                 嬴政话未落点,赵高便从王案上捧起那卷竹简恭敬地递了过来。秦王接过竹简,又递给肃立一边的给事中。这个白发苍苍的执掌王城事务的内侍总管深深一躬,接过竹简便清晰缓慢地念诵起来——
                 秦王政特书:欲立庙堂,先谋栋梁。业经各方举荐,元老咨议,今立大政如左:其一,原长史王绾,擢升假丞相,署理丞相府总领国政。其二,原前将军王翦,擢升假上将军,专司整军经武;原咸阳令蒙恬,擢升假上将军,襄助王翦整军经武;原假上将军桓龁,专司关外大营;但有军争大计,三假上将军会商议决。其三,原客卿李斯,擢升假长史,署理秦王书房并襄助秦王政务。其四,原内史郡守毕元,擢升假廷尉,总司执法各署。其五,原咸阳都尉嬴腾,擢升假内史郡郡守,兼领咸阳令咸阳将军。其六,原大田令郑国大功烁烁,职掌拓展,得总领经济十署,议决一切经济大计。秦王政十三年冬。
            “诸位若有异议,当下便说。”嬴政目光扫过,高声一问。
                 “臣等无异议!”殿中整齐一声。
                 嬴政微微一笑:“老国尉有话说?”
                 蒙武离座站起,一拱手:“老臣无异议,只是有话说。”
                 立即,大臣们的目光一齐聚向这个须发灰白的老国尉,几乎是人人不明所以。方才王书,在座大臣除老国尉蒙武、老廷尉嬴蹘、老太仓令嬴寰原职未动,其余几乎人人擢升。更不说长公子蒙恬擢升假上将军,父亲蒙武能有甚话可说?
            


            220楼2010-07-19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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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读过《荀子》的若干流传篇章,却从来没有读过如此一篇。
                   那夜书房小宴,当李斯第一次铿锵念完这段话,并将这段话作为他入主中枢后第一次提出的为政方略之根基时,嬴政愣怔良久,一句话也没说。那场小宴,是在王绾与李斯历经三日忙碌顺利交接后的当晚举行的,是年青的秦王为新老两位中枢大臣特意排下的开局宴。主旨只有一个:期盼新丞相王绾与新长史李斯在冬日预为铺排,来春大展手脚。酒过数巡,诸般事务禀报叮嘱完毕,嬴政笑问一句:“庙堂大柱俱为新锐,两卿各主大局,来年新政方略,敢请两位教我。”王绾历来老成持重,那夜却是赳赳勃发,置爵慨然道:“君上亲政,虚数五年,纠缠国中琐细政事太多,以致大秦迟迟不能东出,国人暮气多生。而今荒旱饥馑已过,庙堂内政亦整肃理顺,来年便当大出关东,做他几件令天下变色的大事,震慑山东六国,长我秦人志气!”嬴政奋然拍案:“好!五年憋闷,日日国中琐事纠缠,嬴政早欲大展手脚!两位但说,从何处入手!”王绾红着酒脸昂昂道:“唯其心志立定,或大军出动,或邦交斡旋,事务谋划好说!”嬴政大笑一阵,突然发现李斯一直没说话,眉宇间似乎还隐隐有忧虑之相,不禁揶揄:“先生新入中枢,莫非怕嬴政不好相与乎!”
                   “臣所忧者,王有急功之心也。”李斯坦然地看着嬴政。
                   “先生何意?欲做大事便是急功?”议政论事,嬴政从来率直不计君臣。
                   “臣所忧者,王之见识有差也。”李斯很平静。
                   “怪亦哉!何差之有?”嬴政一旦认真,那双特有细眼分外凌厉。
                   “长史,你不明不白究竟要说甚?”王绾显然有些不悦。
                   “臣启君上。”李斯没有理会王绾,一拱手径直说了下去,“强国富民一天下,世间最大功业也。欲成此千秋功业,寻常人皆以为,办好大事是根基所在。其实不然,大功业之根基,恰恰在于认真妥当地做好每件小事。臣所谓君上见识有差,便在于君上已经有不耐琐细之心,或者,君上对几年之间的邦国政务评判有差。此等见识弥漫开去,大秦功业之隐忧也。臣之所忧,唯在此处,岂有他哉!”
                   “大业以小事为本?未尝闻也!”王绾第一次拍案了。
                   “新说……先生说下去。”嬴政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亮光。
                   “臣请念诵一文。”
                   嬴政点了点头,思绪还缠绕在李斯方才的新说中。
                   李斯咳嗽一声,竭力用略带楚音的雅言念诵了那篇短文。
                   嬴政默然良久。
                   “此文何典?”王绾皱起了眉头。
                   “我师荀子《强国篇》之一章。”
                   “怪也!大事不成王业,小事速成王业?这说得通么?”王绾兀自嘟哝。
                   李斯很认真地回答了王绾的困惑:“丞相,此论主旨,非是说大事无关紧要,实是说小事最易为人轻慢疏忽。对于庙堂君臣,大事者何?征伐也,盟约也,灭国也,变法也,靖乱也。凡此大事,少而又少,甚或许多君主一生不能遇到一件。小事者何?法令推行、整饬吏治、批处公文、治灾理民、整军经武、公平赏罚、巡视田农、修葺城防、奖励农工、激发士商、移风易俗、衣食起居等等等等。凡此小事日日在前,疏忽成习,必致荒政而根基虚空。其时大事一旦来临,必是临渴掘井应对匆匆,如何能以强国大邦之气象成功处置?是故,欲王天下,积微速成。不善小政而专欲大政者,至多成就小霸之业,不能一天下也!”
              “依你所言,新局为政方略何在?”王绾又皱起了眉头。
                   嬴政没有说话,却猛然盯住了李斯,显然,这也是他要问的。
              


              222楼2010-07-19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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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之期,专务内政。”
                     “内政要旨何在?”
                     “整饬吏治,刷新秦国,仓廪丰饶,坚甲利兵。”
                     “而后?”
                     “东出函谷,势不可当,必一天下!”
                     嬴政肃然站起向李斯深深一躬:“敢请先生大笔,赐我积微篇章。”
                     次日午后,李斯在一幅绢帛上写成了那篇大论。嬴政立即吩咐赵高宣来尚坊令,遴选一名最好的石工,将这篇文字刻在了日常处置政务的东偏殿斜对王座的石柱上。嬴政特意为这篇大论取了个名目——事也政也,积微速成。柱石刻就,嬴政便钉在柱下不动了。
                     暮色降临,铜灯亮起,嬴政一如既往地坐到了大案前开始批阅公文。提起那支蒙恬大管,嬴政自觉心头分外平静。这种临案心绪的变化,只有嬴政自己清楚。既往临案,同样认真奋发,但他的内心却是躁动不安的。不安躁动的根本,是对终日陷溺琐细政务而不能鲲鹏展翅的苦苦忍耐,只觉得竟日处置政务小事,对一个胸怀天下大志的君王简直是一种折磨。假如不是他长期磨砺的强毅精神,也许他会当真摔下大笔赶赴战场的。今日不同了。荀子的高远论断,李斯的透彻解析,使嬴政心头的盲点豁然明朗——这日复一日的琐细政务,实际是一步步攀上大业峰巅的阶梯!何谓见识?发乎常人之不能见,这便是见识。荀子的“积微速成”说,不是寻常的决事见识,而是一种方法论,一种确立功业路径的行进法则。纵观历史成败,可谓放之四海而皆准也。思谋透彻,见识确立,嬴政突然觉得自己成熟了。嬴政清醒地知道了自己是谁,自己每日在做甚。这种对人生况味的明白体察,使年青的秦王实实在在地处于前所未有的身心愉悦之中。
                     提出“五年刷新秦国,而后东出天下”的为政方略后,李斯马不停蹄地走遍了所有官署。年关之前,李斯开出了一卷长长的整饬内政清单,分为农事、工商、执法、关防、新军、仓廪、盐铁、吏治、朝政、王室十大方面一百六十三项具体实务。也就是说,各个大口该当整肃的事务以及该当达到的法度目标,全数详细开列。
                     会商清单时王绾脸红了:“君上,臣请换位,李斯当任开府丞相!”
                     “丞相何出此言!”李斯也红脸了。
                     嬴政笑了:“自知之明,好事。然则目下丞相,还是王绾最宜,无须礼让。”
                     “君上明断!”李斯长吁一声。
                     “君上,臣忝居高位,终究不安矣!”王绾面有愧色地摇着头。
                     年青的秦王慨然拍案:“重臣高位,既在才具,又在情势,丞相何须不安也!目下之要,需我等君臣合力共济同心谋事,一天下而息兵戈,职爵之分何足道哉!”
                     “正是!职爵之分,只在做事便捷。”李斯坦然呼应了秦王。
                     “好!此话撂过。臣定依先生清单铺排,全力督导。”王绾也坦然地笑了。
                     那日,君臣三人将所有事项都做了备细分工,其中要害事项一一落实到最佳人选。落到嬴政头上的只有一件大事,此事非秦王出面无从着手。嬴政目下所看的公文,恰恰便是这件棘手的事情。
                     “小高子,羽阳宫之事如何了?”嬴政突然抬起头。
                     “好好好,好了。”看着秦王罕见的舒畅面容,赵高惶恐得不知所措了。
                     冰雪消散,启耕大典方过,沉寂多年的羽阳宫热闹起来了。
                     这是陈仓山地南麓的一片王室苑囿,占地三百余亩,南临滔滔渭水,北靠苍莽高原,与南山群峰遥遥相望,堪称形胜之地。从关防要塞说,这座宫室正在大散关、陈仓关、陇西要道之交汇处,一旦有事,这座宫室便是处置三方危机的枢纽之地。羽阳宫是秦武王时期的丞相甘茂选址建造的,其目的便在于上述关防思虑。唯其如此,这羽阳宫不大,却极是坚固厚重,砖石大屋黑顶白墙直檐陡峭,很是简洁壮美。直到后世宋代,大学问家欧阳修的《研谱》还记载着长安民献来“羽阳千岁万岁”字样瓦当的故事,“其瓦犹今旧瓦,殊不朽腐”。后人之《渑水燕谈录》亦有记载云:“秦武王作羽阳宫……其地北负高原,南临渭水,前附群峰,形势雄壮,真胜地也!”
                


                223楼2010-07-19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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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翠的山径,碧绿的池畔,到处游荡着白发皓首的老人。他们或徜徉踏青,或泛舟池陂,或聚相议论,或遥望南山,啧啧赞叹山水形胜之时又透出隐隐不安。池畔十多个老人更是守着茶炉无心品尝,人人两手握着一只早已经变冷的陶盅转悠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议论着,虽则言语简约,却也你问我答地断续着。
                       “我说诸位,我等到底为甚而来?”
                       “为甚?奉王书而来,等候西畤郊祀也。”
                       “然则,西畤郊祀便撂下国事了?”
                       “啊呀,抚慰元老,赏宫踏青,有何不可!”
                       “非也!老夫之见,秦王要与我等会商大事。”
                       “会商个鸟!逐客令废除之后,他听谁?”
                       “依你说,将我等一班王族元老搬弄到此,意欲何为?”
                       “总归说,没好事!”
                       “不然不然。我等嬴姓子孙,秦国不靠我等靠谁?”
                       “对也,不靠我等靠谁?”终于,有了一片呼应。
                       “做梦!他连王后都不立,有了个夫人还不宣姓名,谁能左右?”
                       “未必也。王后太后,惹事老虎。老夫看,秦王此事没错。”
                       纷纷嚷嚷之际,一声尖亮的长宣突兀而起:“秦王驾临,列位大人回宫——”也是奇怪,内侍这种特异的声音总能破众而出直贯每个人耳膜。老臣们相互看看,各自嘟哝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牢骚感慨,终于摇开老迈的双腿向那座唯一的殿堂走来。
                       嬴政此来,长史李斯没有随同。
                       按照规矩法度,长史几乎是秦王的影子,外出政事尤其如此。这次却不然,秦王执意独自前来羽阳宫。理由有两个:一则是李斯须得尽快回北楚,接出妻小来咸阳;二则是王族元老之纠葛,年青的秦王不想教李斯陷入其中。后一点,嬴政是从先祖孝公的为政之风中学来的。孝公处置王族事务,从来不牵涉商君,为的便是要商君全力以赴应对变法大局。无数的历史证实,新锐大臣一旦卷入王族纠葛,往往都要埋下巨大隐患。孝公巡视不在国,商君毅然处置了太子违法导致的民变,刑治公子虔,不得已介入王族纠葛。便是这唯一的一次,使法圣商君在孝公之后惨遭车裂。对于秦国的这段历史,嬴政历来有不同见识。这个不同,便是不像寻常秦国臣民那般,以秦惠王之功忌谈杀商鞅之过。嬴政从来不讳言,商君之死于非命,是秦国的最大国耻!一个大君主面对复辟风暴,不是决然铲除复辟势力,而是借世族之压力杀戮自己心有忌惮的功臣,而后再来铲除复辟势力,实在当不得一个“大”字。嬴政无数次地在内心推演过当时情势,设想假如自己是秦惠王该当如何?结果,他每次的选择都是义无反顾——与商君同心,一力铲除世族复辟势力,而后一人主内政,一人专事大军东出。以商君之强毅公心,以惠王之持重缜密,秦国断不致在秦惠王初期那般吃紧,几乎被苏秦的六国合纵压得透不过气来。
                       “此次正好不用长史,空闲难得,先生安置好家事便是大功!”
                       嬴政慨然一句,李斯一时热泪盈眶。
                  


                  224楼2010-07-19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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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了秦国王族的奋发自律,也因了给官署带来的种种便利,各官署裁汰冗员,便极少列入王族官吏。只要不是显然病弱,王族子弟寻常都是老来依然在官在职。依据李斯与国正监的共同查勘,军中王族将士除外,在咸阳并各郡县任职的王族高年官吏百余人。此等高年老吏除了坚持每日应卯会事,迟暮懵懂者大有人在。而这些高年大吏的职司,恰恰又都是最需要能昼夜连轴转且机敏精干的要害职位。
                         反复思忖,嬴政登门探视了驷车庶长老嬴贲,会商出一则移势之策:以西畤郊祀为名,将在位的王族元老与年高大吏,全数高车驷马送到西畤左近的羽阳宫,而后由文火化之。西畤,是秦人立国之初在秦川兴建的第一座祭坛城堡,建成于秦襄公八年。西畤落成之时,东来秦人在西畤举行了盛大的祭祀白帝礼。此后六代一百余年,秦人一直奉上天白帝为秦人正神。后来,秦宣公在关中渭南地带兴建密畤,改祭青帝,同时奉上天青帝为秦人正神。及至秦献公东迁都城于栎阳,恰逢栎阳“雨金”祥瑞,建成畦畤又行大祭,再次祭祀白帝正神。期间,虽也有秦灵公祭过华夏始祖神黄帝、炎帝,但从此之后,秦人尊奉的上天正神,便始终是白帝青帝并存,直到嬴政在统一天下后经阴阳家论证而正式尊奉水德,奉青帝,色尚黑。这是后话。目下之秦国,西畤是秦人东进的最早祭坛,具有无可争议的发端地位,与早期都城雍城一起成为秦人的立国圣地。在西畤郊祀,老秦部族的任何成员能够被邀参与,都是一种很高的荣耀,断没有拒绝的理由。
                         王族元老们匆匆赶到大殿,秦王却没有临殿会事。
                         羽阳宫总管老内侍宣读了一道王书:秦王进入沐浴斋戒,着所有与祭者从即日开始沐浴斋戒三日,而后行西畤郊祀大礼,祈祷白帝护佑秦国。王书读罢,老臣们一片肃然,异口同声地奉书领命。目下朝野无人不知,这个年青的秦王日夜勤政惜时如命,他能三日沐浴斋戒脱开政事,实在是破天荒也!秦王如此看重郊祀大典,王族臣子夫复何言?
                    三日之后,曙色未显,队队车马仪仗辚辚开赴十多里之外的西畤。及至太阳高高升起的辰时,郊祀大典圆满成礼。所有与祭者都分得了一份祭肉,无不感慨唏嘘。依照郊祀礼仪,与祭君臣三百余人,各自肃立在原有的祭祀位置虔诚地吃完各自分得的祭肉,祭礼方算圆满告结。这日也是一样,吃完具有神性的祭肉,盛大的车马仪仗轰隆隆开回了羽阳宫。将到宫门,与祭元老们接到王书:歇息两个时辰,午后赴殿,秦王会事。
                         午后的庭院春阳和煦。秦王说大殿阴冷,不利老人,不妨到庭院晒着太阳说话。元老们分外高兴,纷纷来到庭院各自找一处背风旮旯舒坦地坐了下来。年青的秦王也在池畔一方大石坐了下来,看看这个问问那个,一时还没说到正事。谁知这一到太阳地不打紧,不消片刻,便有几个老人在暖和的阳光下眯起老眼扯起了鼾声。更有许多老臣,急匆匆站起离开,归来片刻又急匆匆离开,额头汗水脸色苍白呼哧呼哧大喘不息。嬴政眼见不对,一边询问究竟何事一边紧急召来太医巡视。三位老太医巡视一圈,回禀说没有大事,瞌睡者是连日斋戒今日奔波,体子发虚的老态;来去匆匆者是吃了祭肉消化不动,内急;服得三两服汤药再调养几日,当无大事。
                    


                    226楼2010-07-19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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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元老们一片难堪的笑声中,嬴政正色道:“诸位尊长与闻国事之心可嘉。本王之意,诸位尊长集居羽阳宫,亦可与闻国事。实施法程,由老驷车庶长宣示。”
                           一辆座榻两轮车推了出来,一直没露面的老嬴贲点着竹杖说话了:“诸位都是王族子孙,该将秦国功业放在心头。然则,掌家日久,尚知家事传于后生。在座诸位,还有执掌家族事务的么?没有!因由何在?年高无力,老迈低能。家事尚且明白,国事如何糊涂?说到底,公心不足,奉公尚差!今次郊祀,三日斋戒、一顿祭肉、片刻春阳,诸位便老态尽显,谈何昼夜轮值连番奔波?以老夫之意,该当全数退隐,老夫也一样!奈何秦王敬老敬贤,着意留诸位与闻国事参酌谋划,老夫方谋划出一个法程,诸位听听。”
                      “愿闻老庶长谋划。”元老们一片呼应。
                           驷车庶长署的府丞展开竹简,备细陈述了元老与闻国事之法。这个法程是三个环节:其一,驷车庶长府会同王室长史署,每旬日向羽阳宫送来一车公文副本,供元老们明白国政大要。其二,元老们可据国事情势论争筹划,每有建言,交羽阳宫总管内侍快马禀报咸阳王室。其三,建言良策若被采纳,视同军功,建言者照样晋升爵位。
                      老嬴贲一点竹杖:“诸位既能建言立功,又可颐养天年,如何?”
                        


                      228楼2010-07-20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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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老们异口同声地说了没有


                        229楼2010-07-20 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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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议。


                          230楼2010-07-20 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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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一阵默然,老臣们似乎有某种预感,又相继提出了几个实实在在的心事。一是咸阳家人可否搬来同住?


                            231楼2010-07-20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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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笑答,诸位家人尽可一并搬来,羽阳宫不够还可拓展。二是老臣若念咸阳,能否还国小住?嬴政笑答,所有王族老臣在咸阳的府邸都长久保留,谁想还国,随时可回可居。三是日后若无建言之功,爵位禄米是否便没有了?


                              232楼2010-07-20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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