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藏刀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
【没有月亮的时候，灯就成了第二双眼睛。葵手里的灯纸皮很薄，如同蝉翼，从里面透出逡动火舌一丛丛光，很快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像个人皮灯笼。我这么一想，身边阴风阵阵，十分应景。两指一掐，那团微弱的火光略微晃动，很快的黯淡下去，适时发笑。】
今天也不是什么好日子嘛……
【我看着不远处明灭的华灯，琼宇飞甍，虚与委蛇的笑脸，金盏玉杯的交错，以及每个人的险恶心事。】
【这个世界因为邪恶而真实。】

（月不眷顾我）
（这一场夜是由灯火架构起来的，虚晃的光罩在水晶帘子上，一圈圈跟雨打水花似的溅起光晕。兴起拿手去拨弄它，又想起细雪洲拢也收不住的珍珠，一下子撂开手来，两手掩在一处，狠狠的磨了两下）
（出云阿市无情铁手掐火苗，好牛！）
（我与她站在一处，又不像一处）
怎么不是，人都有个山高水低的时候，别个时候走背字，也不定什么时候就走高了？

【通过声音描摹她的容貌，所以我认为她长大了。】
【大概因为我过于沉湎对于面前繁丽的鄙夷，导致我忽略了她柔弱的足音。我想起我和她的初遇，她诘责我行路无声，而我对她抱歉。直到今天，我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仍然是抱歉。我想起满地东珠，细雪四并的红梅，流丽而沾满泪意的风。她冠以蛇的名号，以形同这种沉默。】
【她已亭亭，明白了走路无声才是美，腰被束紧，勒出一道很细的弯折；明白说话的时候留三分白，好让人猜。她长成了一个应有的样子，至少现在看来。】
【我试图去戳破这个假的赵也宜，带着不怀好意的莫名。】
你不觉得那些红灯笼挂起来，像招鬼？
【我没看她，尖而雪白的下颔略微一挑。那些灯笼被风吹得歪斜，试图攀附、抓紧那惟一的一线勾连。】

（这一趟的大红高照灯笼，里头点的是羊油蜡烛，拿红纸罩着，闷出光来叫戏好唱下去。八角宫灯又立得四平八稳，绘得是仕女图。要说宴摆在白天里岂不省事？那可不成，夜黑风高，这浑水才能搅和得更浊些）
（男人有男人的朝堂，女人有女人的官场）
（宫里是不时兴短刀刎颈玉山倾倒的，不一定是钝刀，也可能是慢毒。鬼神之说我在般若殿已经领略的太多，虽然这宫里大多人跳脱不信神佛前倨后恭，但我作为虔诚的信徒，此刻心底生惊也是很当然的。度难天神也不会普渡她们，当然也不会渡我，因为我口吐恶言）像啊，不是已经召来了吗？
（扯了扯嘴）
你没瞧见吗？今日鬼门关大开，阎王爷吃醉了。

你俩在宴会上吓唬小孩，举报了

【红帜昭彰。阒夜中从来不乏燃灯艳行的人。她们手托莲花盏，口吐金玉，实则是邪魔的信徒，好做掩人耳目的恶行。绿的酒，红的唇，发蓝发黑的眼。舞女旋转，顺便把是非颠倒，这种柔驯的征服来的毫不费力。】
【我几乎要遽然发笑。】
有意思。莲船，真红纸灯，鬼气森森。
【一只不知名的雀飞过，抖落树上昏霭的尘埃。】
好玩的是，没人知道自己身处阴间。

（她口里是东瀛的恶鬼，尚还不知地府的章程。神魂灵气归于天宇，精魄形骸归于地府，阴间俱是游魂，无人所寄，无人来祭，因着没有银钱打点，止步于判官笔前，尚摸不到十殿阎罗王的脚。）
（好可怜）
（稚女的娇声未必有招魂的牛头马面更动听）没意思，小鬼当家。
（胖鸟踩得枝弯，借力飞走了，树枝哀怨的颤抖，想必它会死在这株树下）
可能以为自己是五方鬼帝，就不在生死簿上了吧。

（夜宴就是这样，偶来的一片云、几滴雨，都会坏了事）
（世俗所言的功成名就其实有限度，很明显的限度，胜者无由登台做什么壮丽的演说，因为也许并不算胜，只是未败而已。灰紫的夜幕像倒置的暗河，涌动的头颅是急不可待的饥鬼，夜色垂垂的宽容，远眺一下，只是亮光不在我们这处罢了）表面意思，没有什么话中话。
（我后知后觉，难道我也持有一些滞钝的锋锐了吗？——没有吧）
（我接过青女手中的豆灯）
那你也可怜了，她们算不得全胜，你也是半输

【山樱若是多情种……可惜我知道山樱从不为任何人延长花期。】
【所以这种假设不成立。我和她也开始打起了机锋。大概我留不住任何一个人。红绸的裙尾被露水泅湿，撷取一点寒意。我缓慢地摩挲凸起的暗纹，漫不经心。】
没加入战局，算什么输赢？
【我的战场从来不在这里。】
我也不要那些东西。

（凡是没有泪的眼睛，都没有什么好看）
（豆灯在我手中持着，散发出温暖的光华，熏熏然润开我心际的晦涩。月笼流银，檐角风过如割，我借着光看向团团热闹处，嘈嘈各显妙音，我嗟叹）此处是阴间、还是战局呢？
（晚风中兀自立着的除了我们，还有她们。我习于安逸，辞辛劳、厌困苦，喜什么呢？去牵她的手）不然你再哭一次吧，你想要的也许我有呢？
（这种天长日久的氛围，人是无法知觉的，鸟雀也要抖抖翅膀飞走）

【我想起那个雪夜。天地一白，流血鲜红。我闭上眼睛怀念阿崇的样子，却只描摹出他满面血污的头颅。他的风流俊秀都不见了，统统付之一炬，散在风里，一点一滴残留在我的掌心。碎得太厉害的镜子，就算找齐所有的棱片也无法被拼凑复原。】
【我和阿崇，我和庄誉。】
【但面前的赵也宜呢？我愿意尝试去将她放进玻璃罩子里，与世隔绝，不会被焚毁，也不会破碎。黑暗中她握住我的手，冷热交替之间，我廓然无累。】
也许你有，但要我用眼泪来交换。
【我顺从的让眼泪流出来。一滴滚圆，挂在下颔尖尖。】
我没有家了。如果你不给我，我真想……【舌尖一顿，终于把那三个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