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春野樱独身出村执行任务,邻村的村长徒步了一天一夜来到木叶,请求忍者帮他们除掉半夜哭嚎的妖女和人面妖怪。樱简装出发,他跟在后面,为她除掉零碎的异端。日薄西山时刻她到达目的地,委托任务的老人出来迎接她,拄着拐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指引她住在村子中心处的矮屋。老人说妖怪就在你后面那个屋子,每到半夜就会有男人和女人的哭声,院子里的树上挂着睁着眼睛的头颅。
她盯着那栋被油烟熏黑的屋檐和墙壁很久,闭上眼睛时还会留下清晰的轮廓,蓬乱着头发的男人撑开用油纸糊起来的窗户,在被毁坏的破洞里死死地盯着她,像是盯着溺死在下水道里的麻雀。春野樱感觉冷汗堵塞着她的毛孔,但出于忍者的信念支撑着她走过去,她踩过腐烂的枯叶,男人的目光仍旧黑夜里期待猎物的狼。
宇智波佐助匿在角落,内心咒骂着她的莽撞大意,手扣在刀柄上攥得很紧。春野樱拉开飘摇的窗纸,男人面无表情没有动作,她的手指攀附在腐朽的窗框,没有人说话,他们平静地对视,像是静脉流出的鲜血扩散在温热的池水。他的剑已经侧露出凛光,一瞬间他的脑内有很多个猜想,妻子瘦弱的双臂护住小腹,敌人在月色下面伸出獠牙,罪恶穿透她的心脏也带走他的孩子。
接着男人的视线越过她落在院子中央那棵光秃秃的树上,他伸出满是刀痕的手臂,枯槁的皮肤像是树皮一样垂坠在骨头上,樱吓得说不出话来,喉咙像是被剥落果肉的苹果一般疼痛。男人说话的声音犹如冬夜寒冰,他问,你也是来取她性命的吗。
春野樱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想起老人说的妖女与人面妖怪。男人问她,那语气平缓得不像是说出一个问句,小姑娘,你知道人面树的传说吗。
他听过那个故事,是妻子讲的,那天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带她回到宇智波家宅。时隔多年,他从只身一人在院子里站到天亮变成牵了一个人的手回家,院子是空的,房子是空的,但是心是满的。宇智波樱站在院子中央,踩着那块被翻新过的土地,原本落在那里的枯叶已经被清扫干净,她逆着光,双手架在嘴唇两边,她问他,佐助君,你能叫我的名字吗。
佐助唤她,樱。
樱摇摇头,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她说不是的,不是这个名字。
佐助依旧站在和她隔了两步远的地方,那日无风,妻子的头发扎成马尾挂在头顶,不会盖住她旗袍背面,他沉默少顷,笨拙地喊了一声夫人。
樱弯下腰去,笑声经久不散,她理解新婚丈夫的心情,难得地放肆大笑。以前很长的一段时间,春野樱小心翼翼,眼神仿佛粘在他的身上,他的一举一动她都要掰开了揉碎了地想,她活的太辛苦,只是为了他回过头来的时候能马上握到她的手。宇智波佐助看得见,只是多数时候一句话哽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最后事与愿违,尽数化成了手里淬毒的剑。
他有恨,亦有愧。小时候你追我赶的啼笑皆非不过都还是停在表面的春花秋月,他肩上有血,一双眼睛里容不下太多的人。他在病床昏睡的日夜,连做梦都是哥哥亲手将他埋入墓地,窗外的光透不进来,睁开眼也都是雾蒙蒙的泪。直到她抱住他的脖子,为他而断的头发扎痛了他的皮肤,他才知道她的爱情从荆棘里生长,如今已经到了如此茂盛的地步。
宇智波樱把手放下来,她看着他,腰背挺得笔直。他终于迈开步子走到她身边,右臂搭上她的腰,跟着妻子的节奏一起笑出声,阳光无所遮拦地盖在身上,掌心滚热,二十岁的宇智波佐助学会不吝啬自己的吻,他喊她,宇智波樱。像是这个名字刻在灵魂上,伴随他们一同由生到死,宇智波樱,宇智波樱,这便是你的名字,二十岁开始,你便完完整整属于我。
她拨开他额前的长发,借着他固在腰间的力道靠在他的胸膛,
“小时候我独自出过一个任务,”她说,“邻村的村长说总能在半夜听见鬼的叫声,他委托了木叶需求一个会解幻术也会疗伤的忍者,任务便落在了我的身上。那时候我不懂,装神弄鬼,不过都是有愧的人心里作祟罢了。”
宇智波樱的声音细若游丝,她看向宇智波佐助的眼睛仿佛在黑曜石里看见那时的自己,她说那是一个古老的妖异怪谈,她从纲手师傅的书房里看见,绝望的男人听信鬼魅的蛊惑,用爱人的头颅做种子,四十九日成树,百日开花,花开结果,每一颗都是爱人的脸。
如果今天你在这里种下一棵树,等到我死去的那一天,它会不会为我开出花,结下果。
月亮高悬时,春野樱回到老人留给她的旧屋,佐助跳上屋顶,睡在月光下,藏起气息不让她发现他。春野樱在屋里翻身,他在屋顶摘下盖在眼睛上的布条,被释放出来的光线迅速逃窜。他看见很多模糊的影像,他在满月的夜晚揽起少女的肩膀,石椅的冰冷几乎冰冻他的手指。也看见他用手捏住她的心脏,这个场景之后无数次变成缠紧他脖颈的梦魇,他抬起仅存的右手,再也没敢想过如果那一天真的把她杀了会是什么样。
纵然你有逆天改命的本事,宇智波家的姑娘早晚还是会因你而死,你是否真的能保她一生平安。
可是新婚的夜晚,宇智波樱紧抱着他浸满了汗水的脸,她说十八岁的我得偿所愿,佐助君,我没有遗憾。
男人和他的树没有等到黎明敲破他轻薄的窗,半夜起了大火,火势一度蔓延到春野樱的屋子。人在焦急时刻总会忘记很多事情,他翻身下来,用剑柄敲碎玻璃,春野樱是绝顶聪明的孩子,固然不会在火海里坐以待毙,只是那一刻宇智波佐助眼睛里只剩下了妻子站在宇智波宅院里捧起泥土的侧脸,手指尖还有着硫酸灼烧的痛感。
佐助单手横抱起她,轮回眼被火焰照映出相斥的幽光,她躲在他弓起身子留出的空间,疑问还没问出口可心里莫名有了答案。他们在飞扬起来的灰烬里看见老人和村民,他们举着火把,在为恶魔的陨落举办庆典,仇恨和嫌恶从他们的牙齿缝里跑出来。男人紧紧抱着曲折的树干,眼泪还未落地就被蒸发,爱人的尸身和他的鲜血滋养着树日夜生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竟然笑出声来,他说和你死在一起,我没有遗憾。
他扣住春野樱的腰阻止她向前跑一步,她的哭声把凄冷的夜空撕开,宇智波佐助蹲下身来抱住她,他突然明白妻子让他栽下幼苗的含义,她知道传说的结局,男人和爱人在烈火中消逝,春野樱在十三岁就已经做好觉悟,他肋骨有被火烫热的尖钉,爱人的灵魂诚恳地为他抽出空气,在生命的尽头,是你与我共度这最后的夜晚,和你死在一起,我并没有遗憾。
宇智波佐助在自家房前和她道别,那时她还是没能学会轻巧地劈开石头,却会用软糯的手指抓住他的披风。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许多话以前不想说,现在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眼里装着太阳初升般的光芒,一如既往灼痛他的神经。春野樱花了许多个年月追逐他,如今七年后的自己站在她的面前,他只能撒谎,撒谎后沉默地道歉。
在她二十余年人生里,她都是在这样浓烈的爱里度过的。以至于之后他们每一次的相遇都是欲言又止,晦暗沉默地对望。后来她领着他找到那棵他亲手植下的树,彼时树上已有了初生的生命,她站在树下,仰着头,我一直在等落叶开花,开花结果,她这样说。
如今树还未长成,喑哑的种子还埋在黑暗里沉睡。没有叶没有花,也没有花剥落成的爱人的脸。他跪在地上用手刨开泥土,指甲缝隙灌满鲜血。
春野樱抬起头来看他,隐隐约约觉得他的动作像一个暗喻,但却仍旧不太明白,直到男人倚靠在井口闭上了眼,她问,你是谁,你可曾见过一个黑发的少年,他有好看的眼睛。
他说,我也是来找人的,她有绿色的眼睛,粉色的头发,还有一腔赤诚的勇敢。
她问,是我吗,你想找的人,是我吗。
他把那个名字压在舌头下面,有些苦涩,又像是白玉圆子般粘腻的甜,会粘在牙齿上,咀嚼了好几年,也没咽下去。
他曾听过一句话,爱是横生枝节前的记恨,又是千回百转后的无条件原谅。
如今他试过最后的方法去挽回爱人的生命时才明白,爱不是无条件,爱也不能原谅任何事。
爱是绝处逢生,是一切燃烧殆尽后的枯木逢春,是大梦初醒,人可以站在影子的狭缝间看见光。
她在一片白光中迷了眼睛,再醒来时候黑发男人已经不见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棵折断了树枝的幼苗。她在泥土里捡到金色的占卜牌,牌面上是吹响号角的天使,她知道这牌面的含义——
即使是坠入深渊也依然能看到希望。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