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n做完任务时竟已接近黄昏,薄雾晚霞,苍苍茫茫,下班归来的车流陆陆续续打开了车灯,整个城市华灯初上,天边的夕阳开始慢慢沉落,都市的喧哗嘈杂开始细细密密地嗡嗡作响。
Vodka开着车,他沉默地坐在副驾,摇开一些车窗,看着车外流光溢彩,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初秋的夜风已经有几丝渗人的凉意,吹在脸上已颇为凛冽,他的长发被礼帽压着不安分地乱拂过他的脸,让他十分烦躁。
是的。和早晨刚醒来时不同。头痛欲裂却波澜不惊。
此刻,他早已脱离了昨晚酒精的作用,夜风更是让他无比清醒冷静,内心却止不住的烦躁焦虑。
车外世界的一切都很自由,很慵懒。
和Gin的世界不同,“自由”早已是被岁月逐渐剥离舍弃掉的可笑之物,他许诺的自由,连他自己都做不到,也从未有过要做到的念头,他焦虑着自己的荒唐,但也同时竟焦虑着被许诺的那人做出的反应。
走进大门,没走几步,花园角落里一抹纤细的身影不知为何,那一刻万分刺眼地,扎进Gin的眼中。
丝谷渊万分悠闲地晃荡在花园一角,两只手指捻着水壶,轻盈万分地给花坛里的牵牛浇着水,长长的如瀑布般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细密晶亮的水珠飘飘洒洒地落在花瓣上,叶片上,光滑地滚落。正如她。
组织里的所有,再怎么残酷血腥,却如这水珠只顺着纹路滑落,她依旧不会沾染一丝血腥气,依旧不会因其他人的罪行而有一毫的恐惧,依旧保持着她自己世界钟摆的转动,一双黑眸依旧如一摊起不了涟漪的湖水,毫无波动。
正如现在,她只是轻轻地往这边看了一眼,眉毛都没有挑一下,微微欠了欠身又转头移步到山茶花的旁边。
Gin伸出手,拦住了刚扯开嘴角正想破口大骂的Chianti,后者在他万分冰冷又没有余地的眼神下嘟嘟囔囔地随Vodka先进了屋子。
夕阳只剩最后一抹余晖,勉强照亮这个还未点灯的花园,刚好介于光与暗的交界之时,一切似乎被调低了亮度,昏暗却又不至于看不清,在一片泥土的清香中,披上一层神秘而暧昧的轻纱。
她自顾自地继续着手上的工作,一朵朵艳丽的山茶,盛放在初秋,一簇一簇压低了枝头,粉中带白的花瓣一瓣一瓣重重叠叠,包裹着金黄灿烂的花蕊。美得张狂而浓郁。
她披着一件烟紫色的针织,黑色过膝裙直垂到脚踝,黑发黑眸,整个人就要匿于渐渐阴暗的天色之中。在盛开得张扬的山茶旁,更是显得苍白而诡秘。
Gin确信她是听到了他走近的脚步声的,而她却并未回头,兀自弹拭掉叶片上的尘土,花瓣上的小虫。
他停在她身后,先开了口。
“回来了。”
“嗯。回来了。”仿佛是看准了时机般,她手中的水壶在她话音轻飘飘落下的那一刻洒出了最后一滴水,迅速浸入泥土。她也随之转身面对着他,一如往常的冷清而平静。
Gin在这一刻再次觉得自己对某些女人,倍感没辙。
Vermouth总是毫不掩饰自己那深如谷底冰川的内心,总是不加遮掩地坦白自己拥有着无数所谓美丽的秘密,并酌着烈焰般的鸡尾酒笑得暧昧地告诉他们“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而眼前的人恰恰相反,知晓许多,经历许多,却能自始至终保持缄默没有只言片语的提问和解释,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又好像一切本就该这么发生着。
前者Gin能吐槽一句“恶心”,后者他却无话可说。
他思忖良久依旧组织不了得当的言辞,索性直接单刀直入地发问道。
“我不是说,你自由了?”
她的黑眸似乎暗自涌动着,下垂的睫毛让她的目光看起来飘忽不定。
她却突然抬手,掐灭了他含在口中的烟,一撮烟灰抖落撒下,她面无表情,搓着手指上剩余的渣滓。
“你的烟,已经烧完了。”她说。
她低头摩挲着指腹,细嫩的皮肤被烫得有些焦黑发红。
“喝醉后的事我从不当真的。”她抬头看他,眼里有些讪笑,却也有一丝苍凉,“我的父亲,喝醉后也经常晃悠着酒瓶说要给我母亲荣华富贵的生活呢。结果呢?”
夜风瑟瑟,她的黑发,他的金发,在这风中起起伏伏。
她裹紧了紫色的针织衫。
“结果一酒瓶就砸碎了我母亲的脑袋。”
她兀自轻笑出声,过去的一切像过眼烟云,却依旧挥之不去,阳光多大,阴影也有多广。
“走吧。Gin,晚饭已经做好了。”
她走过他身边,很自然地随手拉起他的衣袖角,轻轻拉着他,向屋子走去。
他有些怔,看着拉着他袖角的手,力度刚好的捻住袖口,手指上还有刚才被烟烫过的红肿,拉着他,穿过一花园的草草木木,穿过初秋萧瑟的夜风,穿过开始洒下的朦胧月光。
“那既然没当真,今天为什么还出去?”他恢复了阴郁的气息,咄咄逼人的问出这个他日后觉得与自己所作所为自相矛盾的问题。
他以为她会无言以对,哑口无言,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而支吾或沉默。
然而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黑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再理所应当不过地回答道。
“因为我会回来的啊。”
真是。再简单再简单不过的答案了。
就像小孩子回答1+1等于几那么轻松自然。
眼瞳里的不解一闪而过,她轻轻地笑了。
“什么时候这么患得患失了,Gin。”
她这两天的表情丰富了许多,不过基本都是浅浅的一笑,盛着些冷漠,轻蔑,嘲讽,还有一些转瞬即逝的戏谑。
似乎,她高高围封起来的世界微微稀了一条缝,洒出的光线却依旧清冷黯淡。
患得患失。吗。
自己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人,甚至是一个小女孩儿,用这个词形容。
Gin看着眼前拉着他走的少女的背影,黑发晃荡着反复拂过他的手腕。他突然反手捉住她瘦骨嶙峋的手,苍白纤细,仿佛稍微用力就能捏碎了化成一抔粉末。
她转头,眉宇之间稍显讶异。
他看看她被烟微微灼伤的手指,沉默之后沉沉地道。
“手指,记得擦药。”
她眨了眨眼睛,慢慢地笑,没有抗拒,却也没有欣喜,一双眼黑得浓烈而无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