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她还是被纨绔瞥见个影儿——不仅瞥见了,一见钟情。
娘欸,有沧夷神君前车之鉴,倘若非诓狐狸,所谓“一见钟情”即要了卿命。
纨绔他爹虽芝麻点官,可仍是个官儿,街坊便视她傍上财主,无事多献殷勤。这纨绔当真是个情种,听闻她帮厨,直包了店二楼的雅座,日日上赶着送钱。店家大赚,媒婆亦发横财,纨绔这银子送得勤,她游说便如滔滔江水,凤九耳朵都生茧子了。
小狐狸琢磨,依话本子描述,官家公子衣来招手、饭来张口,娶个填房无非施点压的功夫。这位公子模样不差,委实一介人才,不论几遭拒,尤能放下身段,一股子百折不挠的劲肖极小燕魔君。
凤九笑得有些苦:她这是同姬蘅作比吗?
可比什么呢,那人正与一十三天的尊神蜜里调油,约莫不屑惹情债。
她想,纨绔乃是好孩子,万不该同一介仙牵扯。好孩子多禁不起刺激,是以在他穷追第九十日,凤九由李大娘领至全城最奢的食肆,挑明她已嫁人。
莫说纨绔不信,媒婆都闻所未闻:哪家黄花大闺女会想不开编夫家。
诚然,凤九口中的“嫁”无甚底气,应说“娶错了”。可姻缘簿子录有姓名,即便强掳名份确给那尊神添堵,她再过意不去,一时挡箭总不为过,遂火上浇油:不仅嫁了,还有身子,随时吐给你们看。
纨绔蔫成烂菜叶,两眼一翻,终不省人事。
诚然,凤九这一剂药有点猛。没过多久,府衙皆传那大少爷看破红尘,出家去了。她颇愧疚,终归是扰了那凡人气运。而此后凭李婆娘长舌碎嘴,自己清白也败干净。
有孕却独身的女子,要么不检点,怀错种,没脸回娘家;要么不受宠,夫家赶走、方知身孕。许是婆娘骂得紧,她两项竟占尽。若非听她确嫁了人,兴许白捡做寡妇。
凤九发觉,凡人颠倒黑白的手段远胜神仙万万。她也不晓得,仅借“嫁人”与“怀孕”,何以脑补出“偷跑小妾背夫通私、怀种避罪、隐姓埋名”的戏码,倒认定她身价不俗。这张脸昔日称得上秀气,现在怎看怎狐媚,勾带大好青年断子绝孙。
凤九翻了个白眼。猜到小爷是狐狸仙,还算不瞎。
她倒好奇谣言发酵至什么地步,毕竟活话本自赛过司命那一册册死命簿。自己还想多听些“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酸话,以圆阿娘姨婶盼其长成祸乱四海、为祸八荒之妖姬心愿。未料邻居见她该吃该睡,不曾因舆论一哭二闹三上吊,忒无趣些。骂完大半月,竟销声匿迹。
这时候,凤九却离开了。
她住满一年,生怕显怀后看出端倪,是以寻下一处凡世。临行前别了掌柜的一家,两口子始终护着她不落闲话,甚至劝留下养好胎,被忍痛婉拒。最后老板娘眼泪汪汪赠了两大包盘缠,沉甸甸的,满是真情。
凤九原想当夜扮狐妖入那李大娘的梦,吓失她神智。看在老两口面子上,仅唬她触怒历劫的仙,需至城南仙山建庙祈福,将供奉的香火钱渡给掌柜的二老。那媒婆官商通吃,说动人家盖一座庙委实容易。
她这般就算报了那二人看护之恩。若非不愿登九重天,她应求司命赠予他们一个便宜儿子,如今只能招呼谢冥主,佑他二人来世坐享官禄,多子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