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掖秋深昼漏迟，晚霞披在层叠檐瓦上，因时维季商，连着夏日傍晚擎早便鸣、躲在草丛里的促织也没得声息，只有暮景疏钟迢递。本似寻常她得闲而往承恩探望的日子般，与容妃在亭中对座，宫鬟递上茶盏，这厢不曾有太多迟疑，与她开门见山道）
襄妃前些日子来过衍庆殿。
（不曾偏颊睇她神色，兀自再次启口）我这些日子惯是惫懒，倒不曾多问旁事（——譬如皇后迁宫后，每每晨昏定省时，那些活泛跃然在坤宁宫鬟面容间的喜色，亦或是晚膳后，张灯落锁前，曾偶然闻得的、穿针争落月的奚娥的那些闲谈：慧敏二妃各迁得两处正殿，贺世玉殒长辞，眼下惟余她与新近纳得掖庭的札萨克图汗部公主居翊坤，倒是愈显寥落）
（晓得她与襄妃或有嫌隙，是以，这些在人情往来里实则本算细枝末节，偏仍将这些细细陈叙与她。顿声间续道）是以那日，只同襄妃略略聊得秦衡。
（与她四目对，抿着笑温声道）这般算来，却像是入宫后难得的平淡日子了。

（初识她时，只觉得她是讷言敏行的人物，其后渐才晓得，谁都是有主意的）
你也是晓得我近年身子（——深秋帘幕千家雨，承恩宫常惟有这般轻微却清晰的“秋声”。许便是如此冷清惯了，在她面前，早无尊卑挂碍）去年腊冬寒意格外料峭，皇后寿筵那日，我本还是抱着恙的，幸得皇上体恤，擎早将献与坤宁的礼端呈罢，便归宫。
（早非在脸傅燕脂衣剪翠的帷幄宴间，与密友抵肩同游的垂髫年纪，或是初入掖庭，端坐宫灯光影里的孤标心境，更何况虽位妃首，却也自谙身份尴尬微妙之处，在喧嚣的金銮筵时，便是随意拣择一桩事由，离宴后挈灯往角楼，赏那半空鱼尾赤般的金影霞辉，年前千秋宴亦如是。至若后番如何鼎盛、如何收场，俱是懒怠多问的）
（是以眼下聆她娓娓道来，原是有些纳罕。却顺着她的话，稍显斟酌着）
.......倒不知后头又出了何事。

原是因着此桩。
（春纤捧着半凉透的茶盏，轻轻启嗓前，概因她的话而有片刻晃神。从不曾想过，襄妃原有这般心思，与她相处几年，总当她是襟怀坦荡的光风霁月之辈，后知后觉地想，或许这全因着我只顾盯着最低处的那儿，倒忘了、人皆是会“长进”的。而至于那面镜子，除却与人自鉴的讲法，在坤宁眼里，或许亦代称同胞亲姊，那个常是嚣张雍容的肃王福晋）
（这便又是“镜”的另重所指。只是她们不知，或是.......不当讲）
襄妃潜邸时便与皇后交好，怎会在此时刻意投诚，（为着花红月好，万物皆知朝阳背阴；这寰宇里既是一通百通，搁置在人身上，那便是浅显的趋利避害的道理）何况这掖庭虽大，但她既要来，哪儿有避而不见、深锁宫门的道理（稍颔首，亦在心底落下一道太息）
左不过是邀她品茗赏花。

【翊坤宫里很安静，不似最初那几年，处处都是热闹。敏慧二妃各迁主位，令妃骤然离世，唯独还能引来诸人目光的大抵也只余引真斋的那位。而看尽了生离死别，倒觉得宫中哪怕花草树木都比人活得更有意义，再光鲜的曾经都可以转瞬消散，时光无情，此处更甚。】
【再来承恩宫，心态又不似往昔，端着杯盏听庄娘娘兀自提及襄妃时，面色微凝，垂眸不言语，细细听着，心中斟酌该将哪一桩挑拣出来，好好说给庄妃听。偷换食盒挑拨她与敏妃之间的事，我不愿再提，一来这是与庄娘娘无关的旧事，她现如今这样的日子实在无须繁琐之事叨扰，提来无用；再者，这偷换食盒被自己归为初入宫的无知无畏，现下回忆起来都不知自己到底图了什么。】
【庄娘娘话中俱是寻常，可依着襄妃对中宫的赤诚，对于曾经与中宫相峙的庄娘娘，怎会突然有了这样的闲情逸致。抿了口茶，温度适宜，回甘极好】
自皇后迁回坤宁，中宫麾下诸人如同自己也得了莫大的封赏，可饶是如此，却不见见好就收，反倒更加跃跃欲试，像是要将原先亏欠的，一一寻回来才好。
【淡淡说了些自己的感觉，抬眸望着庄娘娘又道】臣妾原先总觉得，襄妃此人是宫中异类，活得随心，真是难得的很，臣妾是个再循规蹈矩不过的人了，她那样的，臣妾学不来，却很羡慕。可世人到底多变，去岁皇后千秋，襄妃倒是在人前给臣妾好大的一个难堪，臣妾还真得谢皇后宽宏，不然指不定得落个什么责罚，便没有这样与娘娘品茗的闲适了。今日娘娘突然提及襄妃，臣妾不由有些多想，毕竟不管是先前翊坤，还是如今的承恩，都不是她愿常来的地方。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千秋那日襄妃领了交接贺仪的差事，我们献上的贺仪都是过了她的手再转呈皇后那儿。
【想起那日，自是明白襄妃的敌对因旧事而起，但她选择的方式，实在过于直接。捧着杯盏，徐徐言道】如今您避居承恩宫，昔日与您交好的在皇后那儿自然要更谨慎些，那些个传言虽都是有心人为之，可如若我们不敬中宫，难免又沦为旁人议论的把柄。臣妾如今求得不多，守好兰晖斋那一方小天地便罢了，所以千秋贺仪，臣妾循着常例准备了一对袖套，既不出众，也还算用心。可就是从我的手上经由襄妃之手呈到皇后面前的贺仪里，偏偏多了一面镜子，襄妃当场指责我对中宫不诚，这样毫无顾忌的做派，不就是明晃晃地要告诉臣妾，事是她做的，而我能奈她何。
【那场宴席的滋味，真令我此生难忘，襄妃的发难无疑让诸人如同瞧了一场好戏，我甚至会恶毒地揣测，她与皇后会不会存了一唱一和的心思，襄妃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而皇后的宽宥像极了上位者施舍的令人发腻的甜枣，最可悲的，是我并无选择的权利，只能仍由这场戏在我面前上演，四肢、神态都仿佛被无形的细线牵引，就连发出的反驳与自证，都失去了声音一般，因为并没有人真的在意那面镜子的来源。】
【想到这儿，眉黛轻挑露出自嘲的笑意】饶是如此，襄妃还与我说，皇后娘娘原谅你啦，瞧你多走运。【模仿着那时襄妃的语气，叹了口气】瞧瞧如今的襄妃，哪里还是当年为皇后据理力争却仍要无奈认罚的襄妃了。她们活着光鲜时就忘了，谁都是从苦厄中走过一遭的。

娘娘如今风光霁月倒也无妨，承恩宫的大门开着，本也不惧什么。臣妾也不过是将宫闱中的事说与娘娘听听，权当打发时日的琐碎，毕竟娘娘本就心中有数的。
【依我看，庄娘娘如今不掺和这些事才最好，翊坤宫的正殿还空着，私心觉得那就是皇上念旧。庄娘娘终归是与我们不同的。只要想开些，当下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襄妃是真正的示好也罢，还是另有打算，在此时都没有任何的意义。到底是殊途，何必强求同归。】
梨花胜雪，也算是这宫中极好的景致，许是襄妃喜欢？才多来瞧了这么几眼。
【不再多说此事，倒聊起近日莳养的瑞香，闲散时间多了就爱附庸风雅，做些平素不爱做的事，原先敏妃还在翊坤宫住着的时候，我是最不喜这花草之物，如今也养出些好来，便与庄妃闲聊了几句，瞧着时辰不早，便离了承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