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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完结】《雪之生》(行至未尽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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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文是彻底被吞啦,原贴都找不到了,服气度娘。
今天终于填上坑了,所以一次性发在吧里!


IP属地:河南1楼2020-06-07 03:23回复

    佐助很快把我培养成一个彬彬有礼的小孩。
    他的方式简单有效,每当我说脏话或偷**狗的时候,就会挨揍。被揍的我一边哭哭啼啼,一边跟在他背后,而他一言不发,放慢了脚步,和我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从那龟速前行的背影中,我抓住了一点儿笨拙的温柔,努力做个识时务的装乖分子。
    起初,我以为佐助那种句缩成词,词缩成字,字缩成给眼神的表达方式,是因为他不通英语的缘故,但随着我渐渐学会日语,他的英语也越来越流畅,一个客观的事实摆在了我的面前:这个人只不过是天生懒得讲话而已。是的,佐助这类怪异的懒惰实在令人咋舌,就连他断了一只手的事实都是我自己发现的,他甚至连随便给我起个猫猫狗狗的名字都觉得麻烦。
    我就这样维持着没有名字的身份。他持续不断地旅行,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过,每到一处,我们二人奇特的外貌都显得十分突出;过去总是令我陷入被轻蔑和被侮辱的境地中的相貌,因为有他在身侧,竟然转变成了某种特色乃至优点。
    佐助身上这种近乎怪异的吸引力,与他的冷漠的威压互相矛盾,却又相得益彰,因此便更加引人青目。
    但他却铁了心要做永远的流浪者,不与任何人深交,不对任何事物留恋,我和剑大概是唯二不曾被抛弃的随身物品。而我不舍得丢下的东西也有两样:他买给我的日英辞典,和那双早就无法再修补的旧草鞋。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一年半,在毫无征兆的某一天,在一片树林的边缘,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瞧着我,黑色的眼珠是一贯的捉摸不透:“你是怎么学会日语的?”
    那时,我已可以自如地使用日语和他交谈,也已养成了对他顺毛捋的好脾气,便回答道:“我有书,也听过你说日语,平时都有抽空在练习,所以慢慢就会了。”
    “只是这样?”他微微眯起眼睛。
    “嗯。”我老实点头,看着他挑起来的眉毛,觉得有点哭笑不得:他多半对自己的寡言颇有自觉,所以才有点儿惊奇吧?
    佐助沉吟片刻,接着便干脆利落地说:“我们在这里住下吧。”
    “哈?”我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呆呆道,“哪里?”
    他对我的呆样儿感到不耐烦,勉为其难地伸出食指,指了指面前的一大片草地,说:“这里。”
    我盯着那片空地,哈哈地笑了起来:“你总不会要在这里盖房子吧?”
    他闻言,目光蓦地一动,摸着剑柄系绳上的白珍珠,顿了顿,竟然也露出一个微笑,淡淡道:“这块地又不属于谁,就算要盖,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笑容渐渐凝固,我无言以对地望着对面人极难得的笑意,第一次产生了想回小巷去的念头。
    然而,这在我看来纯属异想天开的计划,纯属任性妄为的决定,居然真的变成了现实。
    一个流浪者千里迢迢背井离乡,在不列颠四处流浪,这已经很奇怪了;而这样的流浪者,居然随随便便选了个地方就开始造房子,这就更奇怪了;可最最奇怪的是,佐助从来不做任何工作,平时简朴得像个修道士,这时候却好像有数不尽的钱可以用来花,签账单的时候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种种的疑问,即便去问他,也只会得到一个白眼作为回答。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栋小而漂亮的日式房屋渐渐成型,最终选择放弃思考,崩溃地躺在一地建筑材料中间:算了,算了,八成他可以让天上往下掉金币吧,我又不是当家的主妇,担忧这个有屁用。
    这是个远离繁华都市和国家中心的边陲小镇,最大的贵族也只不过是住在远处的子爵。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驱赶牛马,耕作田地,男人们整天等着晚上喝酒,女人们成日盼着有地方开舞会。在大城市里如火如荼的所谓工业革命,在这儿还没有一点儿迹象,只有每周停留一次,每次三分钟的蒸汽火车会送来一点儿轰鸣和烟雾。
    在这片还没被污染的,闭塞、安稳而又和缓的蓝天下,我们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人人都在谈论着,那森林边的旷野上,来了一个异国的神秘男人,他带着一个同样黑发黑眼的小孩,盖起一栋如同鬼怪处所般的幽暗房屋。
    不久后,又有了很多不好的传闻,我去镇上采买一趟,回来后便忍不住问:“佐助,你真的是吸血鬼吗?大家都在这么说呢。”
    他盘着腿坐在新盖好的木头走廊上,面对着还未修葺的杂乱庭院,很闲适地用独守抱着怀里的剑,闻言,转过头来瞟了我一眼:“什么是吸血鬼?”
    “就是一种昼伏夜出的生物,能吸人的血,力量很强,脸色很白,”我扳着手指头一项项列举,“个子很高,牙齿很尖,眼睛还能变成红色呢。”
    佐助睁大眼睛,露出了极少见的怔忪神情,接着,竟抬起拇指摸了摸自己的犬齿,稍稍有些忍俊不禁地说:“虽不中,亦不远矣。”
    我见他兴致盎然,便也愉快起来,模仿着盘腿坐下,半是好奇,半是戏谑地追问:“故事里说,吸血鬼总是和美丽的女人有一段凄美的爱情,佐助,你也有过吗?”
    “——呵!”近乎本能性质地,他从喉间发出一声十分嘲讽的笑来;可是,那张高傲而冷峻的脸上,难以掩藏地掠过一丝伤感的暗影。
    我试图理解那暗影下潜藏的思绪,却终究不明就里。
    我见过各式各样的男人,他们和各式各样的女人在一起,穿着裤子或者没穿裤子,喜欢女人穿着衣服或者不穿衣服,他们呼吸或喘息着,脸是一本正经的或失控扭曲的。各式各样的男人,好像都为同一种欲望疯狂。
    一起洗澡时,我光明正大地看过佐助的裸体,和世上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别无二致。但他又是截然不同的,如同遗世独立。——除了也会揍我以外。
    佐助也有过爱情吗?我想也想不通,爱情在我脑海中留下的惨淡印象,是妓女靠在阴暗小巷的墙壁上,青白的凹陷瘦脸上露出如在云雾的笑容,是母亲死在深夜街头时,掉落在马路边上的半截赤裸手臂。


    IP属地:河南4楼2020-06-07 0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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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小镇上住了五年。我并不知道自己的确切年龄,姑且根据个人的推测,将那称作7岁到12岁之间的事吧。
      现在回忆起来,那座业已毁坏的小小和居,以及围绕着它升起又落下的日月星辰,陪衬着它茂盛又荒芜的森林原野,还有每天清晨揉着眼睛,半梦半醒地起床穿衣,用平底锅煎着滋滋冒油的培根和煎蛋的回忆,是我人生中真正能够被称为“童年”的内容。
      只可惜,我的童年绝不轻松,说不定比在小巷时的日子艰辛多了。
      虽然我们一直都是人们田间饭后的热议对象,但因着诸般传言,没有任何人敢于接近我们的鬼宅。这栋坐落在森林边缘的偏远小院,是只属于佐助一个人的王国。——你要问我在哪里?别傻了,哪个国王身边没有下仆呢,我当然是尽职尽责地扮演这个角色。
      安顿下来后,佐助对我的苛刻变本加厉:清晨起来打扫收拾,吃过饭后则是砍柴打水,好不容易到了午后,又要完成他给予的种种奇葩任务。
      “你,去折每棵树最顶上的那根树枝回来。”
      “你,去森林的最尽头处,取回我一个刻有扇形记号的石头。”
      “你,在门口和镇口之间折返十五趟,入夜之前回来。”
      每到下午茶的时间,佐助就会用这种口气公布种种虐待儿童的活动,样子总是很理所当然地,头微微一偏,抬起狭长的黑眼,送来一个不紧不慢的睨视,句式和神态之中,压根没有提供反对的选项。
      ——他这样的人,朋友一定很少吧?我经常一边玩儿命跋涉,一边有点儿恶毒地偷偷想着。
      可是,他所布置的任务,不论多么疯狂,我总是尽力地完成。被他从路边捡起的我,被他用人称代词呼来唤去的我,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他的脚边,竖起耳朵,闭紧嘴巴,成为了既勤勉又忠诚的下仆。
      完成这样的自我定位后,我得到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幸福与安全。
      在极稀少的,不需要执行任务的日子里,我需要背诵默写许多奇怪的符号。而佐助则会坐在迎着窗的那把椅子上,用我砍来的上好木材做各种奇形怪状的雕刻。他有很好的刀工,说不定过去就是以此为生呢。
      他自得其乐着,我却十分凄惨,无数的直线与圆圈排列在一起,像一个个失去了理智的跳舞演员,在我的脑海里蹦来蹦去。
      有一次,我坐在佐助椅子旁边的小地毯上,符号们在我的脑海里挽着手跳起康康舞,翘起的直线正是飞扬的裙摆,我忍不住嘿嘿地乐起来,自言自语道:“一个个,多荡的小**!”
      紧接着就是一个额头爆栗的奖赏。佐助冷冷地瞪着捂头哀嚎的我,无情地说:“活该。”
      我实在很难明白,为什么作为雄性的我,仅仅是说了一句每个雄性都爱说的浑话,就得承受这种惩罚。
      ——当然,和他讲理是没有用处的,还不如机灵地选择闭紧嘴巴。
      对一切事物都已经驾轻就熟的的宇智波佐助,唯独对小孩毫无心得,更对女人兴趣缺缺,散发着一种清教徒式的刻板无趣。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形形色色的女人对他产生熊熊高涨的兴趣。尽管人们都在暗地里确信他是个危险的吸血鬼,但他毕竟从来不曾犯案。更何况,被吸血鬼犯个案,说不定还更有浪漫的感觉。
      于是,当他百年一遇地离开森林,走进城镇时,从满脑子都是舞会和锄把的田园少女,到磨坊店里精明刻薄的老板娘,乃至于路边草丛里吃手指玩娃娃的小女孩,都忍不住要对着他的脸一瞧再瞧。
      我跟在他身后,扛着刚买下的一袋面粉,承受着不同以往的热情视线,忍不住戳了戳佐助的腿,小声说:“你看,佐助……女人们都在看你呢!”
      佐助厌烦地撇了撇嘴,两只手抄在裤子口袋里,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走。如果说他把别人都当成空气的话,这些女人可能被划分在致病菌一栏。
      为了满足愈发高涨的好奇心,我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就在这一刻勇敢地踏上陌自己的末路:“佐助,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啊?”
      佐助低下头来,瞪了我一眼。
      大街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安全系数多少高些,我便继续不怕死地问:“实在不行,你就只说一件事也行:你喜欢女人吗?”
      佐助脚步一僵,我终于愕然地将长久的怀疑脱口而出:“或,或者说是男人?”
      “……”
      ——啊,真奇怪,他明明没有回答,我却听到了自己的丧钟鸣响。
      那一天,例行的折返跑增加到二十五回。
      直到凌晨,我才好不容易爬进了家门。——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种,手脚并用的爬。
      “得到结论了吗?”佐助站在门边等我,脸上带着有点残忍的笑容。
      趴在门口,木制的门槛横在下颌和锁骨之间,我实在没力气继续蠕动了,自暴自弃地停止了努力;佐助见我不动,自己也不进去,耐性很好地站在原处。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不管我折腾到多晚,他都会等着,在我完成任务之前,绝不上床睡觉。
      有时候我觉得,这位中年大叔的性格真真有点儿幼稚……和我这样人畜无害的小孩子一般见识,更过分的是,还非要每次都赢过我,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用眼睛的余光瞄着他锃亮的皮鞋,我还是告饶了,翻了个白眼,乖乖回答,“有结论了,我知道,您一定……只喜欢女的。”
      佐助从鼻间轻笑一声,硬生生跨过趴在门槛上的我,踱进玄关,步伐里散发出一种胜利者的怡然自得。
      玄关处的桌上亮着一盏小小的桌灯,光芒瘦弱,甚至不及门外的月光,只微微照亮他半边身子。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裤边被我熨得笔直利落,马甲口袋里的怀表发出滴滴答答的轻响。
      明明距离这么近,明明就在身边,明明已经彻底改头换面,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的身影落在我眼中时,依然是那个刚从甲板上走下来的异国人,穿着样式古怪的凉鞋,双眼扫视着每一样事物,实际上却什么东西也没有在看。
      就连我,也没有在看。
      我缓慢地一呼一吸,缩了缩下巴,把闭起来的眼睛抵在木地板上,试图制止突如其来的泪水。好疼,这该死的门槛,真够硌人的。
      ——好疼。
      已经相处了五年,可“宇智波佐助”和我之间,永远隔着一道冰冷的河流,我依然对“宇智波佐助”一无所知。
      这个明显的事实,终于被更加明显地摆在了眼前。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厌弃着自己的小心翼翼,却只能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终于,我听到自己问出了这句话。然后,便听到佐助不可自抑地抽了一口气。就像是有哪里的旧伤突然又被人碰了一下。
      就在我紧紧闭着眼睛,猜测自己的逾矩会遭受怎样的惩罚时,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很慢很慢地,一字一字地,如同害怕惊动了瘦弱灯光下沉睡的秘密。
      他说:“她有一头很长的黑发。”
      那便是我第一次听说日向雏田时的情景。


      IP属地:河南5楼2020-06-07 0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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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头发,是什么样的?”我问。
        我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直直盯着佐助的鞋子,试图从那反光的形状中看透他曲折而沉默的内心,像一个迷信于奇怪占卜的吉普赛人般。事实上,我不敢抬起头来,不敢去看他的脸,生怕任何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会打消佐助叙述的情绪,令他重新归于孤独和神秘。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追问,但也并没有拒绝回答的意思,用和平时毫无区别的口气淡淡道,“她习惯盘发,发髻下的碎发总是用发卡理好,若在一侧别了卡子,便会在另一侧插一把很素的发梳。”
        “那么,你喜欢她,是因为她的头发吗?”
        “……世上有这样头发的人很多,没什么好喜欢的。”
        自己提出,又自己否定,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我这样想着,撇了撇嘴,只好继续问道:“那么,她的性格呢?是很温柔体贴吗?”
        “要说温柔,简直如同逆来顺受,可是、”他的话说到一段中央处,突地被恼怒的咬牙截断,仿佛她的过去种种,仍旧鲜明如昨,“实际上却傲慢至极,简直是一头犟驴。”
        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不自觉地泛出干笑,勉强道:“那……你是喜欢她这一点…吗?”
        “放屁!”他猛地呵斥一声,把我吓得一抖。
        屋子里立时一片死寂,我屏住了呼吸;莫名地,连他的呼吸也有些迟滞。良久之后,才听到他重新吸了一口气,用掩藏得不太高明的紊乱声线做出结论:“这一点,我不喜欢。”
        听见他喉间清晰可闻的颤抖,我忽然觉得有点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这样挖掘他不愉快的过去:也许那个女人非常冷酷高傲,让他很是吃了些苦头,甚至最后还把他甩了;这对于自视甚高的佐助来说,肯定很难接受。
        于是,我决定用一句圆滑而巧妙的客套话,给这场谈话铺个结束的台阶:“不论如何,我想她总归是很美的吧,比如说,有一双如黑珍珠般明亮的眼睛?”
        “她?”他面向空气说着,用目光从虚空中描绘出那副面容,“她的眼睛是白的。”
        我万没料到自己竟从这台阶上一个趔趄滚了下去,不禁爬起身来,瞪大眼瞧着佐助,愕然道:“什么,白的?!她是得了什么病吗?”
        佐助的脸色瞬间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从来都是棱角分明、冷漠清醒的那张脸上,露出一种想要将某种东西蒙混过关的神情:“嗯。”
        面对这始料未及的描述,我不禁有些担忧地问:“那她现在还好吗?”
        “——已经死了。”他立刻这样回答,口气冷静,好像已经准备了一阵儿,便刚好能够很无所谓地说出来。
        “这……”我讷讷地,没料到竟真的探听出这样悲伤的过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来都是因为她的白眼吧……”
        听到了这句聊以填充断片儿的喃喃自语,佐助极吃惊地张大了黑眸。
        我和他正巧对上了视线,一时间,只觉那对眼睛亮得可怕,像两团猝然燃着的火焰,被昏暗的夜所衬托,让人联想到一掠而过的闪电。
        “我……我说错了什么吗?”我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
        他盯着我,忽然慢慢勾起一边唇角,简直如同忍俊不禁般:“没错,你说的对极了,对极了。”
        对我来说,那是完全陌生的神情,狂狷,尖刻,又带有不加掩饰的愤怒与悲哀,和我的国王全然不似,是只属于“宇智波佐助”的笑容。生平第一次地,我感觉到一种从骨髓中冒出的本能的恐惧,想要从他身边逃开。
        这一刻的他,连那句称赞中都弥漫着阴森的死亡味道。
        佐助察觉到我的惊恐,这才有些回过神来,脸上神情一僵,立时背过身去,冰冷杀气四散消去,波澜不惊地说:“你该明白了,这些问题都很无趣。尽快去睡吧。”
        恐惧退却后,随之袭来的是满心懊恼。我盯着他表示距离的背影,对自己的怯懦极不甘心,追问了最后一句:“那么,她的名字是什么?”
        佐助仍背对着我,默然片刻,微微昂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她的名字说出来,可终归还是低下头去,道:
        “我胸闷得很,你离开吧。”
        ——胸闷?为什么,是生病了吗?
        我想问又不敢问,乖乖走过玄关,一路走进卧室,把头蒙在被窝里,将他和他的秘密一同遗留在灰暗的灯光中,不知为何,只觉得想哭。
        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个天塌下来也不会吭一声的男人。可是,仅仅是因为那个人的名字,就将这样一句示弱的话说出了口。


        IP属地:河南6楼2020-06-07 0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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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寒冷的冬天在平静中降临了。
          不知为何,在这个季节里,佐助对我挺娇惯,不常命令我出门。在小小的家中,我只需要将壁炉烧得滚烫,在厨房里煮着茶炊;热茶的蒸汽扑扑地向上喷着,香味一直蔓延到客厅,盘子里有苹果馅饼和干酪,偶尔还有葡萄酒。
          那一天的下午茶时间,佐助坐在壁炉边的椅上,手里执着刻刀,腿间夹着一方木块,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雕刻;我坐在一旁的地垫上,熟练地完成了一遍漫长而无趣的默写任务。木屑簌簌飘落,堆积成平凡无奇的日常。
          一遍雕着,他一边说:“你写好了吗?”
          我连忙应了,殷勤地双手举着稿纸展示给他。可他连抬眼看一下也懒得,只续道:“都记住了吗?”
          我又连忙点头,笑嘻嘻地答道:“就连说梦话的时候也能够倒背出来啦!”
          “好。”佐助点了点头。他口中竟然蹦出这么一个表达褒义的字来,简直令我受宠若惊。
          “有多好?”我觍着脸追问,只希望能把这个字的余韵延长一点。
          佐助没有答话,反而将视线从木块挪到那张稿纸上,顿了一顿,又很缓地移到我的脸上。我几乎从不曾被他这样瞧过,那是一种如春日湖水般柔软的目光,从他向来尖刻而扎人的黑眼睛中流淌出来;我刚往壁炉里加过柴,因此火燃得很旺,奇怪地,它突然令我想到了被佐助捡回来的深夜,篝火堆噼噼啪啪地响,他呢哝着异国的语言,而我害怕得只能装睡。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马车的辘辘,马蹄的笃笃,引起了我的注意;声音越来越近,忽地又从门口传来“咚”“咚”的声音,我转头望向那边,一时之间竟搞不清那是什么,呆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有人扣门的声音;这座众人敬而远之的鬼宅,竟然有访客光临!
          我跳起来,正准备冲向玄关,忽地从头顶压下一只大手,按住我的脑袋;我动弹不得,费劲儿地向上转眼珠,却瞟见站起身的佐助脸色有些阴沉,赶忙咽下原先想问的话,乖乖让开道来。
          “你就待在这里。”他一边向门口走过去,一边转回头来叮嘱我。
          “嗯、嗯。”我用力点头,装作老实懂事的样子,但还是趁着他拐过走廊后,偷偷跟在他屁股后面。
          佐助打开了门。我们的家门是一扇仿日式的纸扇门,安在普通的门框当中,窄窄的,打开时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从门外投进明亮的光线,令堵在门前的佐助显得昏暗,一阵扎脸的寒气扑了进来,他宽阔的背似乎有些绷紧,凭空生出一股不豫之情。
          “您好,宇智波先生,贸然来访,多有叨扰。”我看不到访客的模样,只听到他操着一口怪模怪样的贵族式英语,与当地方言大不相同,遣词造句也文绉绉的,“在下奉格洛斯特和爱丁堡公爵夫人,尊贵的玛丽公主之命前来拜访。”
          ——哇,公主!我躲在回廊的墙后,吃惊地张大了嘴,又赶紧用两只手紧紧捂住。佐助竟然认识这样的大人物,还是一位漂亮的公主(我虽然没见过她,但公主哪有不美的呢?),难怪他对镇上那些庸脂俗粉不屑一顾。
          “嗯。”然而,佐助照原样挡在门口,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他却丝毫没有让客人进来的意思。
          对方似乎涵养极好的样子,语声依然充满了客气与尊敬,但派头却也很足:“宇智波先生,公主殿下与您约定的期限已经到了,她正在领地的庄园中殷切期盼着与您的会面。在下奉主人的命令,必将为您愉快的旅途效劳。”
          “我不记得与她有什么约定,”佐助淡淡道,“我救她一命,她用钱来还人情,这是钱货两清的交易。”
          这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加入了谈话;那是温柔好听、充满涵养的谦逊女声:“尊敬的先生,好久不见了,您仍和当年一样英俊不凡。”
          “……安妮。”佐助好像这才瞧见她似的,随随便便地打了个招呼,简直让我疑心这女人是从怀表中突然用魔法掏出来的。
          这位淑女继续说:“先生,自从当年一别,公主殿下对您难以忘怀,常常独个儿落泪,作为她的侍女,我也为她难过。她曾说过,希望您安顿好以后能去做客,她总在等您,今冬竟然思念成疾了;已经七年过去了,请您看在圣母的份儿上,发发慈悲吧,我们只是请您去探病。”
          我一边听着,一边暗自咋舌,原来竟有一位公主在苦苦思恋着佐助呢!转瞬,我又沾沾自喜起来——毕竟,佐助可是我的国王,像他这样的男人,配上一位帝国的公主,也绝不能算高攀;到时候,是不是能去那些大宫殿里游览呢?我只在画儿上看到过,金碧辉煌的城堡和皇宫,简直好像迷宫一样的大……
          然而,佐助却全然不顾我的美梦,冷冷道:“我不会去的。你们都回去吧,不必再来白费力气了,也替我转告玛丽,有病该去看医生。”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放在门把上,准备带上门;半转回身时,便将愣在墙角的我抓个正着。但他并没有显出一丁点儿吃惊的样子,只是很嫌弃地白了我一眼,算作对偷听的鄙视。
          “请您等等!”从他身子侧出的半边空档中,露出了门外那位侍女的模样,她揣着一个毛茸茸的狐皮手笼,成熟丰满的酥胸被束腰拱得高高的,蝴蝶般的帽檐映衬着红润的脸颊,端庄的卷发在风中轻摇,简直比公主还像公主,“如果您不愿见她,至少收下公主殿下送来的礼物!公主知道您喜欢这些,花了许多心力,亲自为您收集的!”
          佐助脚步一顿,而我实在好奇的不得了,盯准了他手臂和腰间的空隙,蹭地一钻,终于成功将头探到了门外。
          门外有两辆四匹马拉着的大马车,车棚上用鎏金画着盛放的玫瑰和吹喇叭的小天使,玻璃窗后半垂着天鹅绒的猩红帘幕,赶车的车夫穿得比我们的镇长还气派。随着侍女的话,后面的那一辆马车被赶到前面来,车轮在松软而冰冷的土地里轧下深深的车辙,车夫甩着鞭子,连那弧度都很有皇家的感觉。
          从车厢里跳下两个仆人,将左侧的一整面板子都卸了下来,那些金灿灿的玫瑰和天使好像在飞舞似的,都快把我的眼睛闪花了;然而,更惊人的还在车厢里面。


          IP属地:河南7楼2020-06-07 0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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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厢里塞满了鲜花,各式各样的花朵,有玫瑰和大丽菊,我认不得的花更是数不胜数。这些花被种在一个个奇异的玻璃瓶里,虽然寒风阵阵,却丝毫不受侵袭,千姿百态,肆无忌惮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玻璃瓶的底座上系着红丝带,用那些丝带估数,竟然有差不多一百瓶!
            在这种季节里,根本连一朵玫瑰花也买不到啊!我几乎要晕倒了——怎么就没有一位公主像这样来娶我呢?
            佐助挟着我脖子的胳膊也松了劲。
            “尊敬的先生,”侍女殷切地望着他,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动情地说,“这些年来,公主殿下想方设法为您搜集不同的花朵,只因为您的一句话……其实,她早已经深深爱上了您,先生,请您想想吧,这份爱是多么纯洁啊!”
            佐助怔怔地望着那些花朵,伴着女子柔美的声音,脸上神色变幻不断,似是喜悦,又如痛苦,混合到一起,最终竟然变作冰冷的怒火。
            “全部带走。”他的声音冷得砭骨,漆黑的双眼冷冷注视着那位花容失色的贵妇,“安妮,我告诉你们我的故事,不是为了让你们用它来羞辱我。”
            “先、先生……”端庄优雅的侍女竟然吓得结巴了起来,但还是勉力解释道,“玛丽殿下绝没有这种意图……!她对您的爱是谦卑的,难道连一份无害的爱,也会被您视作冒犯吗!”
            “——别忘了,我是有妇之夫,玛丽明知此事,竟然还做出如此举动,”佐助将每个字都说得很慢,脸上的怒气逐渐凝固成一抹鄙夷的讥笑,“这就是尊贵的帝国公主吗?何况,我记得,她已经有过一位私奔的恋人了,这般变心,真令人觉得可笑。”
            “请注意您的言辞,宇智波先生!”侍女身旁的贵族男子气得满脸通红,怒喝一声,却只换来佐助脸上更为尖刻的嘲弄之意。
            我仍旧被佐助用胳膊钳在腋下,他实在很用力,力气和怒气同步增长,几乎把我勒得有点儿难以呼吸了;但我顽强地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大气儿也不敢出,生怕佐助回过神来要我回房,生怕错失了这个窥探佐助秘密的机会。
            “愿……”出人意料地,对面的贵妇人并未表现出主子受到嘲讽的愤慨,反而很伤感地低下头去,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愿天主保佑她永恒的灵魂。”
            “不必了。”佐助回绝了她的祈祷,眯起眼,声音仍是冷冷的,“我不信神,内子也不信。我们的命运并不曾被任何神保佑过。”
            “可怕的异教徒……多么可怕的言辞,上帝保佑……”那贵族大吃一惊,在一旁惶恐地嘀咕了起来。
            佐助桀骜地昂着下巴,那人碎碎念祈祷的模样,似乎令他觉得特别滑稽,忍不住盯着瞧了一阵;我费力地向上瞟着,偷偷注视着他那张冷酷的、无动于衷的脸。神明一定对他做了过分的事情,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对神赤裸裸的憎恨。
            最终,帝国公主派来的队伍两手空空地离开了。
            临行前,侍女问佐助:“先生,您的爱,难道一定要以生命为其长度吗?”她实在是一位很高雅的美女,那句问话,温柔而又哀伤,在冬季的寒风中飘飘摇摇,让人联想到冬日秃枝上的最后一片残叶。
            佐助垂下眼望着她真诚的脸,周身的冷酷气息渐渐退去,他的回答中并无叹息,只有几分平淡:“很短,但我只能以此丈量。”
            侍女流下了泪水,她向佐助提裙行礼,留下了那车鲜花,乘上富丽堂皇的马车,悄悄离去了。
            我缩着饱经蹂躏的脖子,躲在佐助的身后,抓着他的后襟,偷偷探出头去,眺望那辆马车,又抬头瞧了瞧佐助沉默的脸。他与侍女的问答好像两行诗歌,沉重,而又轻盈,仿佛蕴藏了万语千言,定睛望去,却只剩空无一物。
            拉车的马都已经被牵走了,我们这栋不受欢迎的鬼宅前,只剩下一座华丽而突兀的车棚,展示着价值千金的各色花朵,在风中,它们一动不动,艳丽而又恣肆地静止着,近乎怪异。
            佐助突然甩开我抓着他衣服的手,猛地向前走了几步,抬起右手做了几下奇怪的手势,又放在嘴边,向着花车一吹,突然之间,竟然从佐助的口中喷出了一大团火焰!
            火焰径直冲向车棚,转瞬之间便将其吞没。望着火舌灼碎玻璃,舔舐花朵,我怔怔地立着;奇怪的是,我的心里竟然只有一点点惊讶。——或许,打从一开始,我就认为佐助是一位神秘的魔法师,不论他变出什么来,我都只会有一丁点的惊奇。
            于是,在这种呆滞之中,我发出了一声莫名其妙的感叹:“佐助,这可是很贵的啊……”
            闻言,站在火焰前的佐助笑了一声:“你想要钱吗?”
            我回忆起在小巷子里偷钱的日子,那时的我多么爱钱、需要钱,可是却已好遥远,仿佛已是前世;于是,我摇了摇头:“不想。”
            他淡淡续道:“那么,贵或不贵,又有什么要紧?”
            “嗯……”若有所思地垂下视线,我盯着脚尖,心中的遗憾之情愈演愈烈,化作语言便愈显笨拙,“佐助,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很难维持、很脆弱啊?你看,多浪费啊,收到这么多的花,本该是件喜事,可是,却变成了你同那位公主绝交的契机……难道就非要绝交不可吗……”
            佐助转回头来看了我一眼,脸上的神情很奇怪。住在码头的时候,我曾见到过其他小孩在岸边等待着远渡重洋回家的水手,当船靠岸时,他们欢跳着冲过去,又立时被男人用树干般粗壮的手臂抱在怀里。这样的男人不会去小巷子里寻快活,他们杂乱浓眉下的目光只注视着怀里的孩子;而我会失魂落魄地盯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乞讨的小**。
            因此,当佐助用这种神情盯着我时,我简直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这不太对,他是我的国王,我是他的奴仆,臣服在他的脚下,而一位国王又怎会用这样的目光凝望我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始谈论一件不着四六的事情:“在我的故乡,衣服上的花车是一种代表喜庆的图案。我遇到她的时候,她系了一条绣有花车的腰带。那本是为了庆贺她与另一个人的相聚,最终却用来庆祝他们的分别。——她死后,我常常想起这件事,猜想命运给她的这份痛苦的祝贺之中,是否有一分,是属于与她相遇的我呢?”


            IP属地:河南8楼2020-06-07 0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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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惊呆了,像只呆头鹅似的杵在原地。这是第一次,佐助如此滔滔不绝地开口说话。
              ——事后回想,我才明白,这一天中发生的巧合太多了,众多的偶然汇聚起来,恰如众多的花朵,本无分毫威力,却足以以绕指柔化百炼钢。佐助就像这座孤寂而又沉默的小小庭院,而公主借花香遣送的往事,终于叩响了他紧闭的心门。
              见我愣着不回话,他也不在乎,盯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眼中光影幢幢交错,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曾经恨过她,现在也恨着她,我恨她多情,而世事冷血,恨她对谁都温柔包容,却唯独对我如此残忍……但是,归根结底,不论是相遇,还是分别,不论是有她,或是失了她,她留给我的一切,永远在我的心里。”
              “她是你的妻子……”我咽了咽口水,但喉咙仍然火烤般干涩。
              佐助闻言,顿了一顿,转回身来,对着我笑了一笑。他以他沉默的笑容作为答复,我不明就里,可是眼睛被火燃的硝烟熏得酸痛难忍,泪水一滴滴滚落下来。
              佐助身后的烈火越腾越高,向他投下鲜红炙热的光线,在这黯淡而又宁静的冬日里,那火焰犹如一滩夺人眼球的鲜血。
              但是,他的声音和脸色却很平淡:“——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我呆呆地摇了摇头。
              若是按照往日,佐助多半会用那双如黑曜石般沉稳又冷淡的眼睛瞥我一下,当成对我呆模呆样的评语。
              但是,就在这一天,他忽然对我说:“是时候了。我教你忍术,然后,你就离开吧。”


              IP属地:河南9楼2020-06-07 0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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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佐助变成了名为“忍者”的魔法师。他比风更快,比钢铁更强,能够自由操纵火焰与雷电,连深广可怖的原野和森林也向他臣服。他是神话中跳出的疯狂想象,只在老奶奶的床头故事中被描绘,只在大学者的秘密藏书中被记载,如今活生生地降临在我面前。
                然而,我不明白。不仅仅是他力量的奥秘,更是在他心灵中深藏的一切。
                在佐助的面前,我是一个懵懂无知、无能为力的孩子,却偏偏只有本能特别敏锐,敏锐地察觉到他心底庞然而又不可抵抗的某物,时时刻刻产生着悲伤与绝望。
                早已在这样的深渊里度过了许多年,佐助似乎已经对它习以为常;他仍是那个冷淡的怪人,只是对我说话的次数变多了。我想到那些变成了老头儿的水手们,无法再出海,更干不了别的,便每天徘徊在岸边,捶着病痛的腰,嘟嘟囔囔地,特别啰嗦,那是一种衰老的标志。佐助也老了吗?他冷漠黑眼中偶尔泛起的温和光彩,又是什么呢?我不懂,不懂,哪一样都不懂。
                什么也做不了的我,只好专心在学习忍术上面。
                原来,我曾经默写过的那些奇形怪状的符号,是佐助用特殊方法加密的忍术指导;我曾经历过的那些虐待儿童的活动,也同样是训练的一环。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想将自己的魔法传授给我。
                ——想通了这一点后,我光荣,欢喜,惶恐,而又难过。
                如果说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那么,或许从一开始,佐助便设计好了与我分别的结局。他之所以在这里造起一栋房子,正是为了准备日后的离别。可是,即使我不情愿,又能如何呢?一个无可触及的浪人,和一个无处可去的孤儿,从相遇起就注定要有这一刻。
                因此,我终于稍微有一点理解佐助憎恨神的心情。他是我的王,我的神明,每一句话都如绝对的律令,我如此谦恭地服从,以我无可奈何的痛苦。
                到了离开的时侯,已是暮春时分了。
                我向行李箱里装着东西,佐助照旧坐在椅子上,没有雕刻,没有擦拭他的剑,只是静静注视着我。这箱子是佐助向镇上的皮匠专门定制的,昂贵而又精致,加了一个机关暗格,用来保存暗器。
                “等等。”当我提起箱子、佩上剑,准备出门时,他忽然开了口。
                “怎么了,佐助?”我努力用平静的声音回答,但仍然难以掩藏内心的激动。
                “从今往后,你的路,就要由你自己来走。”他淡淡道,“你就把我当成一个短暂的同伴好了,不必再介怀,而应去找你自己的答案。”
                我失望地低下头去,半晌说不出话来,勉强应道:“……好的。”
                在视野的边角处,他一动不动地坐着,面容藏匿在阴影之中。我不敢去看,也不想去看。这“结束”的感觉如此强烈,像一只大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心脏,带着一种随时可以杀死它的从容和温情。
                突然,一样东西被丢了过来,我下意识伸手接住,却愣在原地——那是佐助一直系在剑鞘上的细绳,上面的珍珠已被解下来了,只剩那根靛紫色的绳,轻飘飘地躺在我的掌心之中。
                在我的震惊之中,佐助继续说:“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还愿意回来,那么,就回家来吧。”
                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晚春的风吹在我满是眼泪和鼻涕的脸上,如此温柔。我死命地跑,前路在眼中模糊成一片混沌。我嚎啕着,哭得打嗝。我多想告诉他:我不想离开,也不需要什么自己的路,我不会再要什么名字了,只想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我想被他使唤,做早饭,买东西,忙得跑来跑去的;我想练习,想砍柴,想跑圈,想要每天回去时,看到他在走廊上坐着,抱着他的剑……
                可是,我知道,这样是不行的,这不是佐助所希望的结局。
                所以,不管哭得多大声,我还是一次都没有回头,没有再去看那栋令我魂牵梦萦的小小宅邸,哪怕一眼。
                从那一天起,我漫无目的的生命被彻底改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码头上浑浑噩噩的小**,也不再是佐助身边装乖卖巧的小奴仆,向其他人自我介绍时,我会说:“你可以叫我宇智波。”
                う、ち、は,这三个字的发音,在每个日出与日落之时都提醒着我——永远别忘记。我绝不会忘记佐助那天的问话,在熊熊的烈火之中,他俊美的脸上笼罩着谜的讳莫如深的面纱:“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当然不明白。可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拼命去找。
                就这样,好像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四年的岁月便匆匆逝去了。
                我横穿了整个不列颠,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个子变高了,靠着人畜无害的外表躲避过一些麻烦,也打了不少实在躲不过的架,还练就了同别人虚与委蛇的嘴皮功夫,却仍旧找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烦躁不已的夏夜里,我在小酒馆里喝闷酒,直喝到酩酊大醉,摇摇摆摆地走出门外,只觉天旋地转,便自暴自弃地仰天倒下,在街边上摆出一个无礼的大字型。
                这时,有一辆装潢华丽的马车开了过来,四匹轻健的高头骏马嘚嘚地甩着蹄子,飘逸的马鬃怡然自得地抖动着,简直气派极了。
                马车在我身边停下,沉甸甸的车轮恰好碰到我挂在路牙子上的手;一个高雅而温婉的女声从车窗内飘了出来:“愿圣母垂怜你,可怜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已很久没有被人当成乞丐了,这体验还真是既新鲜又令人怀念……我这样想着,斜着朦胧的醉眼,瞟着车门上盛放的玫瑰和鎏金的小天使,含混不清地笑起来,用大舌头应道:“我叫……宇智波。”
                车里的贵妇人立刻砰地推开车门,以一种将礼节仪态都抛到九霄云外的姿势,将大半个身子探了出来,惊愕地盯着我:“——宇智波?!”
                那是我离开佐助的第一千五百二十五天。
                我遍求不得的答案,就像是长了腿一样——四四十六条腿——终于向我翩翩走来。


                IP属地:河南10楼2020-06-07 0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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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以前,帝国中有一位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她特别美丽,特别温顺,对爱情充满了幻想。十三岁那年,她与一位年轻的平民军官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却得不到皇室的认同。一气之下,她与军官连夜携手私奔,他们约定,绝不分离,就像罗密欧和朱丽叶那样,至死不渝。
                  可是,正如戏剧那样的不幸,军官在路上受了伤,病菌感染之下,很快去世了。小公主孤立无援,不知所措,恰巧遇上了一伙强盗;“我也要死了吗?”面对着不怀好意的强盗,她绝望地想着。就在这时,一位路过的异国男子发现了她,将强盗都打跑了,救了她的性命。
                  小公主的侍女四处寻找她,终于赶来接她;然而,小公主思念着她去世的恋人,痛苦不已,哭着请求异国男人杀了自己。男人从路边的草丛中摘下一朵洁白的野雏菊,送给公主,讲述了自己秘密的过去。
                  讲完以后,他劝解公主:“逝者已矣,你要用你的生命来令爱永恒。”
                  在男人收下皇家赏金的时候,小公主急切地说:“您还会再回来看我吗?请您一定来吧!”
                  然而,英俊的异国男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剩下被这个美丽而悲伤的故事所震撼的公主和侍女,一直铭记着他;更甚至,单纯的小公主,对陌生、神秘而又深情的他恋恋难舍,一日更胜一日。原来,在他现身的那一刻,她已陷入了又一场新的恋情之中。
                  小公主年复一年地思念着他,为他收集他心爱的鲜花,终于在某一年的冬天派遣侍女去寻找他。侍女通过他使用钱财的记录,找到了他的家中,替公主诉说了这份纯洁的爱慕之意,却遭到男人愤怒的拒绝。
                  直到这时,小公主才明白,自己所追求的恋爱,原来是如此浅薄。
                  “——她心中所幻想的至死不渝,是多么痛苦,多么孤独啊!对那个男人来说,竟然必须用生命做为证明,这令小公主感到自惭形秽,再也没有颜面去见他了。”
                  玛丽公主安逸地坐扶手椅中,为我讲述着这个真实的童话故事。那层层叠叠的裙摆犹如重瓣的白玫瑰,迤逦开来,簇拥着正当中青春焕发的她——我曾以为侍女安妮已经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了,但是和眼前的美人相比,仍旧黯然失色。
                  “原来如此……”我喃喃自语,“很久以前,他曾突然消失不见,离开了很久。我还以为是他不要我了。原来,他那时是遇到了你。”
                  公主用宝蓝色的双眼仔细端详着我,露出一个微笑,柔声道:“我过去总想不明白,他愿意收下那么一大笔赏金,却不肯再收下我的花,两种举动中,总有些矛盾之处。但是,与你见面后,我就理解了。他是来自异国的漂泊者,一定是为了给你一个家,当初才会屈躬领赏吧。”
                  “我……我哪有那么重要?”我受宠若惊地瞪大了眼,既觉害臊,又感失落,“是我厚着脸皮,硬要跟着他的,佐助一定是无可奈何,才允许我待在他身边。——啊,当然,对我来说,只要这样就很足够了。”
                  谁知,公主竟然忍俊不禁地用扇子遮住脸,摇了摇头,笑道:“看来,宇智波先生并没有将他过去的故事告诉你。我原本不想细讲,因为这个美丽的故事,会引发我心中丑陋的嫉妒,实在是辱没了它。不过,你必须得听听,否则便不会理解,你的养父拥有一颗世上最深邃、最柔情的心灵。”
                  “……是他和妻子的故事?”
                  公主微笑,轻声道:“——是他和‘雏田’的故事。”
                  我终于知道了那个女人的名字。
                  那一刻,许多谜题都迎刃而解。在生活的无数不起眼的空隙之间,佐助呢哝着这几个暗语般的音节,ヒナタ,ヒナタ,ヒナタ……用低沉的声音,犹如不曾让任何人听得的叹息。
                  我终于理解了佐助的想法。他一定也和我一样,是用那个人的名字提醒着自己,永远不要忘记对方留给自己的一切。
                  我突然想起佐助曾说过的话:“不论是相遇,还是分别,不论是有她,或是失了她,她留给我的一切,永远在我的心里。”
                  ——回去吧,我在心中想,回到他的身边,回到我的家。


                  IP属地:河南11楼2020-06-07 0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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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非常感谢你读到这里。
                    写这篇文的时候,由于佐助离开日本到了英国,我在历史年代的选择上一直很苦恼。火影忍者的架空世界里,科技树、政治架构和社会结构都很奇怪,最终,虽然日常起居和用度方面难免与本篇产生脱节,但是,为了保证政治观念的一致性,我还是选择了19世纪初的英帝国时代。文中其余各种设定,难免还有不实之处,还请读者多多海涵。正如《行至未尽》本篇内,我也刻意加入了与原作冲突的几处小设定,意在使本篇与原作既有关联,又有所区隔。
                    作为作者,我很喜欢雪之生的故事,心中认为,若以它作为《行至未尽》的补全和真正的结尾,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人们为何要相遇?又为何要分离?为什么,我们在生命中经历了众多的苦难,却仍要不停地走下去,直到它的尽头和无尽之中呢?
                    我深深希望,那并不仅是无可奈何的惯性使然。
                    在一切的困苦之中,在一切的错失之后,一定有宝贵的东西,永远留在我们的心里。
                    再次感谢所有的读者,祝愿你们都好,都幸福。


                    IP属地:河南13楼2020-06-07 0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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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至未尽》之前好像被百度吞了一次,原贴内容不全了,本篇的原文全文可以在这里看到:https://www.lofter.com/collection/tingshuijun/?op=collectionDetail&collectionId=1088135


                      IP属地:河南14楼2020-06-07 0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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