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冬夜里，亲手剪去灯花，烛台引颈，噙稳一粒珍珠般的白焰。望着匀圆的光，无端怔了一怔，忽而问：怎么没有月亮呢？】
【次日，丧音叩开公主府的门扉，云板急响，声声成乱箭。如何颤抖着卸去钗环，如何堕下第一颗泪，又如何蜷在车舆一角，攥紧额驸的袖，在步入盛大葬仪、做公主与儿臣前，先挥霍小女儿无须自持的哀恸，俱如冻云，消弭朔风中，唯记得跨过西华门时，目见满城白幡。缟素、帷幔、有条不紊的奴才，昭示着宫禁的泰然和无情，没有女主人的骤然崩逝，只有一场有预谋的死别——人生而有死，譬如月升与月落。悲泣如四方海潮向坤宁宫奔涌，人似孤舟，溯游向辉煌殿宇，可那里已不再是我的岸。】
【金屋顶下，黑压压的人群以泪水淹没熟悉陈设，那一张乌鹭纹枰，也会洇作凄寒的空山图，思绪极纷杂，恍惚想，他们应当为她哭的：紫闼中她忠诚或狂悖的臣下，唤她皇母的觉罗血胤，及至外兴安岭的猎户、琼岛的海民，难道不曾分得一捧她的恩惠，沐浴过国朝的蟾光？但哭号唐突惊扰，像人世挽留、玷染魂灵的千万只手臂，她不应受困于宫墙或棺椁，汉渚星桥处，有安眠和重逢。白日漫长，我在声势浩大的悲响中，以一无所有的襟怀，拥住穿心疼痛。孝定皇后是我的母亲。】
【走出殿中，已是夤夜时分，因长跪而微有踉跄，皙手扶过朱门，木纹间或也曾落下蹒跚学步时的指痕。阶下一片银辉，砌出不可触碰的雪色，宛若妄生之幻象，转瞬被夜云囫囵吞吃。长风猎猎，心却渐安定了，山河变色的夜晚，从未这样清楚地晓得，一轮圆月将长悬在我的天心，烛照苦海慈航，它是母亲的馈赠，是动荡生命中的恒常，永无晦暗、破灭与消亡。静立片刻，徐徐踏上幽暗青砖，跫音哀咽，而行似白鹤般从容。】
【无须抬首即可见月色，亦不消侧目，便知隋山来到身畔。手心汲到一点暖，正走过一只闪烁如鬼眼的白灯笼，她的许诺在风刀中碎裂，仿佛从邈远的他乡来，未有应答，寂然一颔首。可惜“一直”之短暂，彼时我尚未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