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许久不曾如此颓唐地走进一个昏黄的夤夜。确然是许久了,上一回的身心交瘁约莫还是在髫龄时分的长安旧邸,永远阖上眼的母亲的榻边,耳畔是父兄迭迭逐来的讥诮之声,是我回顾这半生时已极力着意逃避、不去忆溯的噩梦。可当一寸愁思缠结成沉重的苦疾,那些有意忘却、淡去声形的旧事,又会膺怀间的某个角落遽现、复生】
【因待蕙质念纯善的一份恳信、与她体恤善怀的一份觉知,在她身前,也已忽觉一切尽可松懈。当真如她所说般地,轻轻倚在其人秀小的一方肩骨,本归因于近来愈发骨瘦形销的样态已算得是一张轻网,然在触及本就纤小的削肩时,便惊觉见同样清瘦不堪的玉骼】
【因而这片温存,我不忍相持太久。俟稍稍偏过身来,眸风落在不远的一方翠牖上,却已瞧不清原分明耸然的冰碧…】今夜没有月亮呢,连竹也没了影子,【自顾自地叹罢一句,才知是惘然过甚,方匆匆添补,牵开一个不太勉强的笑容】让蕙看我的笑话了,吓着你了罢。天上的娘娘若能瞧见,也教她看了我的笑话…
【像心门被谁推开,可其中容境,却又并非浑然的净白;我固执地护守某个唤作“一切有报”的信仰,但这份澹然识乐的笃念背后,是旧痕尽愈、心性长成所结的善果。只是,有疗愈便意味着曾有痛楚、有长成便意味着曾有患罹。我忽而知晓彼时评儿稚声言道的“忧心”究竟来归何处,原是因那些不幸的遭逢时至今日,仍有数笔浅淡的墨痕】
可是,蕙,你知道吗。【她当然不会知道。】我更小些的时候,也曾见过许多次现下这般的黯夜。你也知晓我在长安度过稚龄、以旁亲之身过继入京,有人置喙我的出身,但她们总不知我的经历…
我的阿玛不过是一位长安小官、母亲【记起些什么,匆匆释明道】噢,因她托生汉门,才唤她母亲……她是府中最不起眼的一位庶妾,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可她是太好的人了。【语调骤然折低,凄惶地一叹,泣声稀微】但因这重身份,她与我总要被父兄欺辱。因老宅并不富裕,虽有从前的家底在,只父兄实在吝啬,连我们旧了的衣裳也要她亲自来翻新、缮补……【言及此处,亦有些微的煦意】不过她的绣工很好,总能将裳添缀如故,甚至要更悦目些。
后来,也是我很小的时候,她便去世了;再过两载,阿玛也不在了,旧宅中只余我一位女儿。【拂却一些怆怍,眉间浅淡地攒起笑来】幸亏五叔偶然得知,请示玛法将我接入京城。此后的年岁里,我总觉着一切都向好、温善,他才不是什么五叔,他才是我真正的阿玛……
【欢忭的光色下,又清明地留存住一片雾霭】我虽是养女,德高望重的玛法也待我极好;又有做女官时,先惠主救我于流言之祸;再譬如逢见你们、逢见娘娘……京畿里的大家都对我太好了。只是、只是,【缘何许多“好”,最终都避不过消散的命数?譬如年纪轻轻即长辞人世的他、她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