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难 先圈吧 @陆蕙-

【第十六幕】
【当丧仪最末的铜声逝去，是曙河稀微的夏夜。但今岁的槐序却过早抵以偃息的声讯，俟我将久攒的惫怠低垂、搁落，方知足履是何等沉楚、久跪的双膝与迫之绷然的心神一样麻木。可我仍是来了，拨去一爿疏浅的蟾光、走入盛懋的蜀客香间，绪思与心境一壁虚沉着】
【眸前是一潭无尽无终的玄渊。我熟稔地踏过恰春的玉阶，却越不过幻光织出的一团影子。红泪分明已在丧钟声里落尽了、心绪分明又在坤宁前换作坚意了，可缘何复与堂中的一方珠帘相晤、与一位纤小的友人相晤，又会有无竭的凄恻与悲苦】
【……说好不负的、定不辜负的，也暗起过誓，尪怯与惘念应一齐殆却的。只是，并不足阗的灯烛笼亮她面容的一刻，星光也拢束、月色也无形，在旁人面前虽有哀色、却决不显出溃败之意的贵妃，终有了形神俱覆的一日】
【像最后一粒石叠至泥壤间，便作浑然庞盈的巨岩滚落，投入在乌黯缠绵的人间，彻以遥迢广闻的回声】
蕙【我轻轻唤她。确然撑持得太久了，作慰人者的时日也太久了。昔时我们同在长留榻邻，是我为她拭泪、是我欲替她除却不豫；可时至当今我才知晓，没入尘表之前总需要一场彻底的恸然，而非徒劳为自己编造一片虚幻的荼锦颜色】
【是以刻下的泪，是真正、全数地在诉与温柔不复的悲哀，与失却一份陪伴的孤孑：并没有谁可以替代谁。跌坐在软杌上，意图略去她的惑然与伤神，也有偶然点起星火的、唤自己的“无畏”，但是——】
蕙，怎么办【分外茫然地相询。几近空荡无人的殿间，徒余泣声的延续】娘娘托付过我，要照顾好你……可、可是，【摇了摇首】我也害怕。怎么办……

【我已许久不曾如此颓唐地走进一个昏黄的夤夜。确然是许久了，上一回的身心交瘁约莫还是在髫龄时分的长安旧邸，永远阖上眼的母亲的榻边，耳畔是父兄迭迭逐来的讥诮之声，是我回顾这半生时已极力着意逃避、不去忆溯的噩梦。可当一寸愁思缠结成沉重的苦疾，那些有意忘却、淡去声形的旧事，又会膺怀间的某个角落遽现、复生】
【因待蕙质念纯善的一份恳信、与她体恤善怀的一份觉知，在她身前，也已忽觉一切尽可松懈。当真如她所说般地，轻轻倚在其人秀小的一方肩骨，本归因于近来愈发骨瘦形销的样态已算得是一张轻网，然在触及本就纤小的削肩时，便惊觉见同样清瘦不堪的玉骼】
【因而这片温存，我不忍相持太久。俟稍稍偏过身来，眸风落在不远的一方翠牖上，却已瞧不清原分明耸然的冰碧…】今夜没有月亮呢，连竹也没了影子，【自顾自地叹罢一句，才知是惘然过甚，方匆匆添补，牵开一个不太勉强的笑容】让蕙看我的笑话了，吓着你了罢。天上的娘娘若能瞧见，也教她看了我的笑话…
【像心门被谁推开，可其中容境，却又并非浑然的净白；我固执地护守某个唤作“一切有报”的信仰，但这份澹然识乐的笃念背后，是旧痕尽愈、心性长成所结的善果。只是，有疗愈便意味着曾有痛楚、有长成便意味着曾有患罹。我忽而知晓彼时评儿稚声言道的“忧心”究竟来归何处，原是因那些不幸的遭逢时至今日，仍有数笔浅淡的墨痕】
可是，蕙，你知道吗。【她当然不会知道。】我更小些的时候，也曾见过许多次现下这般的黯夜。你也知晓我在长安度过稚龄、以旁亲之身过继入京，有人置喙我的出身，但她们总不知我的经历…
我的阿玛不过是一位长安小官、母亲【记起些什么，匆匆释明道】噢，因她托生汉门，才唤她母亲……她是府中最不起眼的一位庶妾，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可她是太好的人了。【语调骤然折低，凄惶地一叹，泣声稀微】但因这重身份，她与我总要被父兄欺辱。因老宅并不富裕，虽有从前的家底在，只父兄实在吝啬，连我们旧了的衣裳也要她亲自来翻新、缮补……【言及此处，亦有些微的煦意】不过她的绣工很好，总能将裳添缀如故，甚至要更悦目些。
后来，也是我很小的时候，她便去世了；再过两载，阿玛也不在了，旧宅中只余我一位女儿。【拂却一些怆怍，眉间浅淡地攒起笑来】幸亏五叔偶然得知，请示玛法将我接入京城。此后的年岁里，我总觉着一切都向好、温善，他才不是什么五叔，他才是我真正的阿玛……
【欢忭的光色下，又清明地留存住一片雾霭】我虽是养女，德高望重的玛法也待我极好；又有做女官时，先惠主救我于流言之祸；再譬如逢见你们、逢见娘娘……京畿里的大家都对我太好了。只是、只是，【缘何许多“好”，最终都避不过消散的命数？譬如年纪轻轻即长辞人世的他、她与他们】

【‘今夜无月，蕙这处还有’。本应是温绻的一帘暑风，在此时因蟾宫不复而怀中空茫一片，却倔然因她的后话跌入一抔奇异的温柔尘埃……已不忍以玉躯欹侧扰叩，二人在相依难分的言语里交换心事与旧觉。四行浅淡的泪间仿佛彼此相识，一同被谁渡去一道悲怅的河川，甚至不舍有半分的异疏】
【于是山山不息而川。我始而第无数回想念她的音容，却惊觉这张芙面其实柔软得难以真正勾勒，正拨水寻终时，眸风便坠在无望的深潭里。许久未开口说话，却听见她的后语，只每摇一回首、便要多溅一滴泪，噙在唇畔、也吟在心底，蓄藏起湿润晦沉的一泊江水】
我本以为我已哭尽了的，你说，是不是落过这一回泪，以后的‘泪账’便也算尽了？【我以一句自嘲试着宽慰自己。可唇角的提起却只有一个颓然的瞬间，霈声仿若在耳边扎根、生长，有话在一句句抖落着，一声落尽，便有遽然而至的格格不入、与失而再不能得】不、不，我又如何能以她相提并论……
我当真是头一回见到娘娘这样的人。从前幸得旁人的温柔以待，常觉他们是暄阳，直截热烈的，但娘娘却更像月镜，淡淡的、轻轻的，偏了无半分冷冽。‘天心月圆’是她的所求，我虽然也同样于此执拗不放，可又学不会她澹然的求解之道。有她做这宫廷的主心骨、有她母仪天下，即使偶尔会有罹逢欺恶的时候，也有一点安心在
只惜总有人爱将阿谀奉承一类的词四处安放【认可、称许与一个‘信’字，又怎能被她们解读作谄媚呢。幸而至少，在恰春的小小天地里，我们知晓对方与坤极的昵近并非是趋承。原以为随处可拾、也能轻易珍存的真意，我已无可奈何地体认及它的寸寸消磨，但此前还好有孝思、现在也还好有她……】
【当一页斑驳的书页在面前坦诚地摊开，因未料会有如此触目惊心的亲睹，已觉恰春堂的铺景实是万籁俱寂，而当今共同陪伴我们的烛灯，较坎坷多舛、甚至一败涂地的旧日目睹过多少已足够绚然的幸运。旧邸阴黯无光的小阁非是我的乐园，可长安的旧宫与古忆是，但南地属于扬州的陆氏……我全不敢细想。不过见她已然能徐徐道出、将此吐露，足能让我懈下不少心忧】
【顿了顿声，也拭了泪，纵止不住又一分的滴垂，颓然却已在心事尽诉中渐渐涤荡。我对她说着，实也同样对自己说】旧事难堪，到底也是旧事。如今能平静相述，终有一日，应也会成为真正的‘无妨无碍’。今时我们父母兄长都康健、儿女也都安泰，还得到过娘娘的救赎……【哽咽只在一瞬】悲愁沉湎一时便好，再多的，只怕娘娘也不愿
蕙……【有一顷的失声，又递去一个有些湿漉漉的笑】那恰春的灯盏，我也想留五年、十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