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应五年冬。）
（我从望仙台晚归，昨日下了场雪，今天便格外地冷。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晚上，我踏入苑门时，看见秦桃站在庭中抬头望月。于是我问）
不冷？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

自我随侍诚皇子殿下——现在是夏阳殿下，竟已一年了。这一年来，对我来说像梦一样。我生怕哪天醒来，我还是那个寄人篱下的表娘子，或者还是那个在明宫长夜里痛哭又不敢出声的小宫女。
直到我现在站在这里，感受到明宫的冷风，才能明白这不是梦。
明宫的月，也那么圆。就这么看入神，突然一道声音将我唤回。闻言看去，连忙行礼：
“殿下。奴婢在看月亮，它好圆啊。”
圆得像是世上的一切都圆满。

月亮圆？
（我抬头望了望天，确实挺圆。我记得我曾教过她关于月的圆缺，当时看她学得认真，她应当也不会忘）
今天是十五，自然月圆。你应该记得，这些我教过你。
（所以是另一种可能）怎么，想家了？

“奴婢记得。殿下说过，月，从初一到十五逐渐成圆，从十六到月末，又逐渐亏缺。”
我依言回答，随侍一年，他态度温和，我的胆子也大了，不再垂首不敢看他。我看着月光笼罩的温柔少年：
“妾不想家，妾没有家。”
月是圆的，而我如此悲哀。

那我问你，初一的月叫什么月？初四的月又是什么月？
（听她说记得，与我料想不差。于是随口问了两句，又听她下文。她笼着一股哀愁，答道她没有家）
何解？
（明知会是揭人伤口的问题，但我想听听。）

“初一的月叫新月，初四的月叫娥眉月。”
我望着月对答如流，又看向他。他的眼里好像有满天星河，熠熠闪光。只是一瞬，我移开目光，看向旁边树枝上的残雪。
“奴婢幼失怙恃，父亲托孤，寄居姑母家。但她女儿太多了，不怎么在意我。宫里挑选宫女，就劝我入宫。”
我盯着残雪，一句句地将那些往事说给他听。

（听她答出，也不再追问什么。她看着树上雪，将过往诉说。难为她小小年纪，经历是如此坎坷。寄人篱下，年幼入宫）
好在你比较幸运。
（我与她其实并不相似，却又相似。相似的是那种可有可无的感觉）
这一年来，感觉如何？

“奴婢真的很幸运，这一年来，是奴婢过得最开心的时光。”
这话听上去恭维，可我是真心的。我牢记他让我不要多言溢美之词，可也没忘当时他隐隐自得的神色。哪有人不爱听好话呢。目光从残雪转到树干：
“姑母劝我入宫，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就来了。幸好遇见殿下。”
又抬头看他，满是感激：
“奴婢真的很感谢您，让奴婢有了不一样的人生。”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看着她充满感激的目光，这八个字卡在喉间。若说出来，对她太残酷。上位者随手的恩赐，放在接受的人眼里是最隆重的。她这种感激，叫我不忍）
知道就好，看你也不像当值的样子，休息去吧，别再傻站着了。你要是生病，我还得找人给你看。
（语气不容拒绝。）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强硬地叫我去休息。虽然话不好听，但总觉得心里很温暖。我依言朝他行礼告退，起身那一瞬，我想我是否花光了此生所有的运气，才能遇见他。
回去路上，我不再怕是梦，而是格外地期待明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