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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土一炬焚尽,万骨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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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长治永徽,青史一页同归。


1楼2021-11-20 23:14回复
    【六十有九这一载,夜来的觉益发地见少了,每至四更熹微之时,就已了无睡意,端着喇叭座的珐琅灯,独自个端详着预先备下的寿幛。东楼说,七十悬车是个坎儿,须得好生筹办、闹腾一番,我已老叟一个,精气神早也萎了,折腾不动,可有时抚着贺屏久了,神光一花,又生出几分命不久矣的不舍来,想同老天再借个三五年】
    【昨儿夤夜入梦,似是遇着了孝昭烈,抑或是撞上了徐氏回圜,神识清醒得格外之早。可待睁开了眼,夫人、闺女,俱已教十殿阎罗套了魂儿去,撵也撵不回了,不免也觉得惘然】
    【勉撑着几分腿力往外走,神思虽已糊涂了,却仍有操掌了几十年的挂碍】
    今日陈演怎么没过府来?
    【高寿称说时辰未到,这才屈着眼眯向天廓,迟滞地“哦”了一声,就势拄着手杖,靡靡回挪几步。却也不过须臾,昏愦的神识就已涣散,将适才一问遗得干净,骤而伛着脊背转回身来,又赘问一句】
    这会儿几时了,陈演怎么还没过府来?
    【高寿的面色似乎有些牵动,而后再称了句“时辰未到”。我混沌的神识并未有多思,甚还思想着明日的七十寿宴。至于高寿,府中掌事诸年的高福,三年前也教我熬死了,高寿是他养得儿子,接了他的班,却还没练到他爹的火候,总让人觉得不妥贴】
    圣上近来,是挺好的?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道出这么一问,切因迩来内阁的奏报、票拟,无一不昭示着薛门掌下的太平,倘如陈演每日过府的回禀,府门外的九间朝殿,该是薛家太阿在握的局面,所谓元祯,不过还是当年那个不成器的清河郡王,傀儡罢了。高寿毋有意外地答了句“是”,因此称心遂意正欲回房,猝然一声骇人听闻的丧钟,毫无征兆地捅开了这场织就的骗局,那么地振聋发聩、逆耳难忍,嗡得人头皮发麻、心悸直抖】
    【全无意料,因而膺内骤然起伏,自上而下颤巍巍地战栗起来,就似一个失足无措的老人,横遭五雷轰顶,连气儿也喘地上下不接,虚抬着无处安放的手,面似痉挛】什么声音?这是什么声音?!
    【又一念闪过】东楼呢,东楼呢?!
    【迟暮之人慌乱无主,只徒劳地撑着手杖,焦切地砸向地面】东楼呢?!叫他来,叫他来!


    5楼2021-11-22 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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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謦欬不止的捯气中,勉力顺过一口游丝般的喘息,尚不至于气一顶肺,就逼得去见了阎王。他来时,我方从浆糊般的神识中,捡回几分暌违已久的精气神,更于此乾坤斗转的骤变中,捋明了些许当下的情状,甚而于一瞬的恍惚中,遽然地醒过闷儿来:大明朝的天,早已改换了。而这一切,我为内阁首辅,却浑然不觉】
      【通身似被抽离了气力,皆凭脊后的枕靠,才不致腰杆衰颓下来。我就这般打谅着我的儿子,我与他父子数载,而今他已年逾而立,递向我的一缕目光,却那么熟稔、也那么生疏】
      【这让我不禁想起——囊昔接他入府时,小儿尚在襁褓,经年父母恩养,迄今也已改为人父,能撑作薛家的脊檩。这么些年了,家中众人,无不是仔细待他的,可而今他的父亲犹是父亲,我的儿子却还是儿子吗】
      小阁老教我好等啊。
      【有气无力地一抬手,指了他强作一笑,说一句,就需得再续几口气。老态龙钟的皮相下,涣散出无神的目光,一并也现出久违的戒备。此际我尚未意识到,虎狼若失却了鹿伏鹤行般的警觉,是一种多么致命、多么覆灭的打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提着一口气,将拄杖咚咚敲响,倏地攒出积年未现的厉色,声拔却哑】我问你,陛下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无人来禀?!陈演今日去了哪里?还有杜祁年,杜祁年为何也不曾回报?!
      【已是惶急无措,却被他气定神闲、泰然自若的姿态刺儿到了心里,心下一凉】
      我是内阁首辅,我在问你话!
      【仿佛一盘拿捏在手的棋局,遽然收关了局,却发觉摆布这盘弈棋的人,并不是我。我感到皲裂皱生的手在哆嗦打颤,一股莫大的恐慌侵袭灵台,登时心慌撩乱,又不敢轻易显现】


      10楼2021-11-22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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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说!
        【拄杖一杵子撞在地上,好似这一震,还能压得住这揽权擅势的小阁老】
        陈演日日与我回报陛下近况,皆道圣躬万安,什么太子,什么传位,尔等安敢大逆不道?!
        【诚然,时下这般的关切,也实非是为顾惜元祯帝的一条命,我全心介意的,不过是这蛛丝马迹所透出的,那已脱手不受把控的大局。我不敢信,也不能信,因而二话不说】
        高寿,高寿!【铆劲儿撑起朽败之躯,通身的气力皆散在一根外物上,登时踩着踉跄不稳的脚步,就径直向外走,心下犹不死】老子是内阁首辅,就是、就是出了天大的事,也需得亲见陛下。高寿,高寿,更衣——!高寿?!
        【连喘带顿的声儿,于这院里萦荡了几遭,回覆我的却只有悲鸣的啸风,哪有什么高寿。可怎么可能?我对他谋听计行诸年,最是信任不过,他?!不敢深想,灵台遭此一重压过一重的霹雳,早已抵御不住,连适才还勉能支棱的气力,亦于此一刻轰然倒塌。我回望着这座炼狱般的府邸,以及早已被这能耐的“儿子”蚕食的一切,倏地晓悟过来,我薛孝先杖节把钺多年,今时今日,传柄移藉,竟也做了个四面楚歌的独臂将军】
        我知道了。
        【却还有几分难以置信,哆嗦地指着外头,似老骥哀鸣】
        陈演是你的人?就连我身边,那个用得最趁手的奴才,也成了你的人?还有外面、再外面,也全都是你的人?【倒提了一口凉气,在听得下一句前,尚能义正辞严地指斥他的不孝】畜生,畜生!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没有答,而后也不必答了。一句武隆二十二年,掀翻了尘封已久的秘辛】
        【我已是将逾古稀的年岁了,三十五载来鲜有人敢提怀闵,遑论早已神灭形消的、罪人尹愈,以至切今再闻这些旧人,嗡鸣不止的神思,竟也再添了一层恍惚,甚而引得身形一个趔趄,不自主就打了个晃。我觉察到自脚下惊起的、源于周遭四下的砭骨寒意,立时侵袭了四肢百骸】
        【指着他,满是难以自抑的骨颤、无可收止的战栗】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11楼2021-11-23 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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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谗言”、“戕害”、“尹愈”、“怀闵”,待这诛心的指斥临到头上时,登时脊后发凉,老黯无光的瞳仁一缩,两厢衔会的目光中,再覆了一层东窗计破的惊骇。这桩积案到底太久了,久到山枯石死,连怀闵去时死生无畏的癫鸷,我业已模糊了。以至时下不暇细忖,他究从何处翻出了这早已毁尸灭迹的乌台旧案,先被一步一紧逼的阵仗慑住】
          薛怀恩!【为斥他一声,耗尽了泰半气力,此一刻,还妄想着凭以父亲积年的威势,来遏制实情的败露。未料,也成了无用之人的恼羞成怒】你这是在做什么,问罪鞠养了你三十年的父亲吗!啊?!
          【倘若适才只是恼恨于大权旁落,现下就平添了一分无以言喻的恐惧——我很想肖二十年前那般,劈头盖脸斥一嘴不孝的子孙,甚还可以轻巧地罢了他的朝职,将天下不服气的二心皆攥在掌中。可父子对峙半晌,我只从他横眉立目的神光里,看到气数将尽的自个,终是身形一颓,败下阵来——我老了,他却还在春秋鼎盛,这里外皆已换作了他的人,我哪里还是什么阁老、首辅,哪里还撼得动如日中天的他】
          【想至此,不自觉倒退了一步,似被抽离了主心骨,拄杖已不足以撑起鹤骨霜髯的残躯,不得以腾出只手,颤巍巍地搭去案沿,将倾身的余力支在桌上,迟钝、生硬地勉强坐下身来,慢揣揣的重身如戳楞不动的泰山。待沉重的吐息于鼻下喘过,才拾掇着翻江倒海的心绪,回溯起那无以昭彰的诡秘,微微阖上了眼】
          三十五年了,这么久了,除却你十四岁那年,已经再没有人敢提这桩事了。怀闵若活到现在,约莫也有五十多岁了吧...?
          【话至此处,先太子鬼魅一般的话忽而萦回不已,似绵密的锋针,一寸寸镶入肌理。我一时只觉上不来气儿,歇了两句话的工夫,再趁隙喘了几嘘,长出短进,浆糊般的神思,才回光返照般明晰起来。诚然他能问出这话,必已是知道了一二】
          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了吧,东楼?
          【稍稍抬首望回,就这般打谅过他面廓,畴昔生出的,一份可怕、深重的怀疑,又死灰复燃般活了过来。这张脸,这眉目间的熟稔感,竟是情由在此么。牵出一个惨笑,继而面不改色地铺陈】
          我是送了他们一程,可那不全是我的手笔,要他们死的,是高祖的诏旨。尹愈拥兵自重,不尊诏令,罔顾圣谕,图谋不轨、篡党夺权,本就是该死之人!还有怀闵,怀闵......没***他至燕台,是他自个儿有命不求,自寻了死路,也怪不得我。
          【说辞一如当年,皆因这就是史笔写就、无人可改的“真相”】


          13楼2021-11-24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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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首揆这般,镇日于刀锋上过活的人,原不该轻巧付予任何人信赖,无论是精明干练的腹心股肱、还是血胤粘连的远门近枝,再忠贞不二,都难免有玩脱的那一天。我宰执国朝数载,如何不通晓这道理?可憾自元年始,夫人白云观的那一窍慈心,就将今日的败局昭彰,其后日复一日齿落舌钝的老态,更早就淡却了鹰觑鹘望的敏锐,从一分一厘、微末枝节,到而今一发不可收拾、徒作俎上之鱼】
            【可为什么呢,我不是不曾有过疑窦,却每于几番的探查之后,不得以无疾而终——谁在护他,谁在助他,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谁?!】
            不,不不。不...
            【欲图否认些什么,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于这为时晚矣的事后诸葛中,心弦一溃而崩,我陡然想起那一载,乳虎见长的小子与我朝堂分立、争持不下,全然一副年青后生的无畏。大略也是那一年,他学会了向只手遮天的父亲服软、示弱,抑或说以忍为阍、百耐成金,以至无数次他以伏低的姿态,对我认下忤逆之错时,我也予了他今生鲜有的宽仁】
            【“夫人,你可知人若过善,恐生他日之祸啊”】
            【怀恩,怀恩,正可谓彼时有多警醒,现下就有多可笑。之于他数载恩养,多少回授礼调教,到底还是教血胤摆在了恩义的前头。我终究败在一个“仁”字】
            【他举着耀目的灯火,一步一挨贴近,皮面下曝露无疑的阴鸷,让我也一瞬恍惚,好似回到了会晤储副的那个雪天:这般肖似怀闵的神情、姿态,还有那近乎可怖、吃人的憎恨,真的如出一辙。可惜时移世易,畴昔的作恶之人,而今已无顽抗之力,生死倒了个轮回,到头来,我还是要折在怀闵之子的手中。死?不,我是他的父亲!他怎会杀了我?我不能死】不,不......
            【拄杖当啷掉落,一时畏从心起,不由得向后缩紧了身,连忙道出切切急语】
            不,不不,怀恩,东楼!儿!你休要听旁人胡言乱语,你与怀闵毫无干系,你是我薛剡章的儿子,你也只能是我薛剡章的儿子,知道吗?啊?
            【一叠声错乱无章、厉色全崩的乞哀之后,更有一瞬求全苟活的念头乍起。猛地一把抓向他的胸襟,哆嗦的手扯出一片杂乱,尽显潦倒落魄之人的可怜】
            儿子!儿子!你听我说,当初、当初你娘将你抱回来的时候,我虽有犹疑,可看你实在可怜,最后还是允了你在府。这么些年来,你母亲待你视如己出,你姐姐更是可着一颗心地疼你,你、你看在她们的面儿上,你给爹留一条命,给爹留一条命,好不好?


            14楼2021-11-24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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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撑着一口气,以几乎乞怜的姿态央求于他时,还心存了半点微末侥幸,肖想着他能为先前恩逾亲缘的情分,容我苟全半条性命,然则却只换来义断恩绝的一推。以至原就衰颓的脊骨,卒极撞于椅背,无异于催命的最后一符,立时沿着桌角滑坐下来,一下跌在了地上,再动弹不得】
              【他不肯谅我,也再不肯回头了】
              【我却还想辩解些什么,更想试图告诉他,他爹这一生权势倾轧,细数起来,也不全然是为了一己私心。可甫一张嘴,就只有大口捯气的份儿,无奈吞声忍泪,只有不死的目光,撵着那伟岸而决绝的后背,念念有词地唤着他的乳名】
              庆儿...庆儿....
              【真是太久未闻一声爹了。而后高寿于门外予我一拜,我已是心不明眼不亮,却仍看懂了他这一礼的寓意。很快,濒死挣扎的欲念,也换作了短促不由人的喘息,诺大的房内,显得愈加清晰可闻】呼——呼——......
              【终是脉下心搏转弱,连喉头嗡出的痰鸣也渐没了尾音,我晓得这是寿数穷尽的征兆,以至迷离惝恍中,犹心怀不舍地望向连日抚就的寿幛,那是迄今之前还无比鲜活的红。俄而气息越进越少,至最后有出无进,热可炙手、势位至尊的首揆的一生,也就留在了这不甘的一望中】
              【“爹不指望你将来同我一样登阁拜相,只盼过几载你也成人立世的时候,能得你几分孝心便罢,知道么?”】
              【“先生一直教儿子要做忠纯笃实之臣,从未有过僭越。恭顺双亲,不是儿子应当做的吗?您... ... 您却从未与儿子讲过别的”】
              【哪有什么七十大寿,这丧钟竟是为我而鸣】
              ———————————————元祯三十五年六月逝,享年六十九———————————————


              15楼2021-11-25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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