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泼西山,夕霏向晚,琉璃瓦上熠熠金光肉眼可见得浅淡,倦鸟向巢振开翅膀,晌午羲驭积攒的那点子热乎气全靠赖在它咯吱窝里苟延残喘,现下离了羽翼袒护,惶惶四散。可是呀,玄英委实清减,御园清冷、长甬伶仃,竟无第二个庇护所可去,它似浮萍游荡,几近维持不住皮相,瘦了一圈又一圈。)
(真是虎落平阳,明明正午时分这阖宫上下还都是它的地盘!夜近在眼前,不是细究往事的好时机,这落魄主儿只好去扯摄摄朱色做障目计,朝端妃娘娘瑞阙奔来,试图钻进卢橘盆底躲避寒风,往拖枪挂印狸将军肚儿下取暖。)
(可那是近来宫中一等一红人儿所居,岂是任人登堂入室地界?绣履尖尖挑起裙摆,雪刃一般劈开眼前光景,诸般侵向承乾的宵小皆被驱散。连赤鸦亦避开锋芒,遂有端妃娘娘往承乾宫外仅跨一步,光影已是截然不同的变幻。)
(它们应是认出了这一双圣主御赐如意宝履,花盆底儿更宽更矮,才能在抱起稚儿时稳似岱山。慑于龙气,千籁噤声,毕恭毕敬俯了首,未曾捕捉大氅下的红狐手筒、紫玉宝钗,皆是内务库房里经年累月攒下的好玩意,与妃册一道乘吉日东风送入承乾宫来。)
(正主未查通身行头与四九城之间打了几多眉眼官司,只管直愣愣朝眼前灰砖朱墙围做三面囹圄的甬道望去,宫墙高耸,九尺男儿较之也显窘促,偏有难以计数之宫人聆风转向、烈火烹油,殷勤俯身做牛马,要人踩着他们肩头跃上更高青云——而那第一枚敲门砖,是精奇嬷嬷怀里的娇软肩头,我的儿子、大清皇阿哥,借一身黄金血脉允我作伥,才有眼前谄媚千面、软塌腰杆。)
(他们从前可不会对我这样谦和。)
(无由来的厌弃,紧走两步往养心殿去,倘若非要睇这虚假面具,倒不如看御前总管的脸。他将阿谀逢迎与虚与委蛇一并写在面上,令人从这真实的璷黫里咂摸出一点“奴才风骨”,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好把式、也是宸造给的好底气。)
(但今日当他迎面打千儿,热络面上却掺些许为难。忆及往日其人御前垫话情分,很难不生出一丝共情、欲为其解难,“丽主子正在偏殿……”霎时悟了,今夜帝王不曾翻牌,若是过往端嫔,自然安生避在宫殿消磨银夜,但今时往日,我却未召前来,这本就是一条他人踏平展的老路了。)
不妨事,本宫与她,(顿。)是老情分了。
(他不能拦我,亦不敢拦。身后老奴抱着龙裔,夜风渐凉,难不成让他兜头便走,即刻再吹一程子冷风去?裙波一荡,漾进轩龙玉堂。)丽妃姐姐。(闻言笑意敛了三分,顾及往日情谊,亦怜她失子未久,原是攒出一枚温和笑靥来迎,岂知劈头盖脸一顿枪棒。若在旁处便罢,不过笑谑一句佛心蛇口,但今日这盆“借子博宠”的污水恕难承与养心殿前。)
姐姐说笑,皇上近日常于暮时来看小阿哥,今日未曾,小阿哥不见龙颜便哭闹不休,嗓子都要坏了——脾性之韧,很是肖父。
我也是如今才知,小孩子要比旁人想的更聪明些,年岁虽小,却甚么都能记住似的。
(北风过,娇娘氅下露出一痕隐现裙缘共红线金莲,红缎绿纹白罗袜,软底翘头似藕尖,正用一种极鲁莽地姿态替主人示威:若论媚上博宠,谁敢居于丽娘娘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