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士总与我讲:殿下,在念祷告之前,要先学会忏悔。他说话时,低垂下一双灰蓝的眼睛,彼时我尚没有见过大海,却已经通过他的眼睛,领略到个中精髓,他使我深信,大海是一片被放逐但仍会呼吸的、带着潮热的沙漠。在他眼里,世间万物都有原罪,黑暗与光明不过是茫然地交替,一个永恒的、灰蒙蒙的白天离开了,另一个永恒的、黑蒙蒙的夜晚降临了。我从来不这么想。却在沈贤龄的某一句「你们应该」里,无端生出营营的恨意。原来语言才是最激进的刽子手,它可以无影无形,无手无脚,但又能够忽近忽远,盘旋着,吞吐着怪诞的气息,它将我环绕,将我湮没,穿行交叉,它可以让一位骄傲的爱新觉罗四面楚歌。】
沈贤龄,你不要这样和我讲话,也不要说这样的话。
【恼怒地抓起她的肩头,我将头垂低一点,咬牙切齿地看她。她「应该」为这句恶语忏悔,不是吗?烛台上的火影绝望地跳了一跳,一瞬,无数张不同时空里、但仍属于沈贤龄的眼睛轮流重叠、低俯,无数个日夜与我朝夕相伴的沈贤龄在此时一同看向我。稚嫩的、娇憨的、与我闹脾气的眼睛,含羞的、迷茫的、与我暧昧的眼睛,懊恼的、争论的、与我吃醋的眼睛,忧伤的、逞强的、与我流泪的眼睛……她是一切美与爱的启蒙,而这一切都那样确定不移地「与我有关」,我憎恶她这样做一个轻飘飘的、无关紧要的定论。「选择」永远是对爱情的亵渎。】
你把你所有的不满,对昌妃,额涅,吉勒玛尔,小岳,成柔,甚至赵子龙,如今全部施加给我。事已至此,你要摘清自己,只做受害者吗?这不公平——这对我不公平!【她身后的烛光像利刃,正在对我们做九死一生的切割,我握住她肩头,又可以当做是另一种拥她入怀的方式。两个人,一对夫妻,被劈成了不对称的两半,影子在地上扭曲地、怪异地纠缠。重新弥合吧,像我们失去葡萄又能够再次拥有谢伯乐一样,我开始祈祷。却仍然忘记了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