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有一个贴了！

（我那父亲，本是最重声名的。旁的莫论，便是家中宴饮，除去他同老太太的寿辰外，都皆是不许设歌舞戏台的。可这两日却是不知怎的，非年非节地，楞叫人将那水榭戏台收拾出来，又急急去寻了好些就近的曲艺班子......常理说，这些事原也传不到我这不相干的人耳朵里，可架不住我那两位姐姐同她们小娘几双巧嘴，才叫我也知晓，说是，父亲邀了京中贵客登门。）
（不过眨眼，便就到了那正日子。自知这等事同我是无甚关系，依着父亲吩咐换了身不丢脸面的月白色通袖罗袄，挽了个规矩二把头上再簪两朵绒花，旁的也不再多做打扮了。一则，府中设宴，一概是男女分席，纵是万岁爷来了，也见不得一眼。二则，隔壁那两房都是存了争奇斗艳的心思，我又何苦去同她们抢那个风头？）
（我虽是有心，可那两位姐姐似是早早猜透了我的心思一般，直在院门口堵我，道是邀我一道去瞧瞧那“贵客”——往日怎的不见她们这般亲厚，无非是想拖个垫背的罢了。心中虽是计较分明，可奈何这左一只大红遍地锦的雉鸡精，右一只累丝金银缀满头的花蝴蝶，香粉冲鼻熏得我未做反应，便已教她们架着一并隐在园中山水间了。）

（我们府上这四宜园，是我那探花郎祖父刚到杭州上任后得的。历几十载，又经我这自诩“雅客”的父亲修整，旁的不敢说，藏身的匿处确有不少。若是个有心的，只在我们现下这竹丛掩映中乱石假山下，待得三五日兴许也未有人察觉。可奈何我这两位姐姐，偏就是耐不住的！）
（远远只见两三人结伴冒头，径池中栈道往我们这处来，她们俩就为了谁先瞧上这第一眼拌起嘴来，甚么你踩了我的裙子，我占了你的位置......三言两语间便又推搡起来。许是二人今日都早有小娘授意，言语冲突更甚往日，还未及我劝和，一番摆弄间，倒先生生将我推出那阴浓竹影，在人前现了形。）
诶......！
（不待我反应，便只听得两声娇呼，而后便是一阵玉环玎当，不想也知是是那二人跑远。未及随之而去，却只见一双厚底尖头鞋端端停在了跟前。虽不知来者何人，可眼下确已失了规矩。一时间只得垂首盯着人鞋上那云头纹样，生怕人瞧见面貌。盼着人兹当我是个莽撞丫头，行过便罢了。）

【入夏伊始，泰半时光都消磨于这座临水的凉亭中。老詹特命人在檐下悬挂了几道竹帘，纵使正午的烈阳略偏几寸，也难以侵扰美梦，至于身侧摇扇的侍从、盘中瓜果，聊胜于无罢了。】
【昏昏欲睡之际，沉重的眼皮早已不听使唤，耳听脚步声愈近，只用手中书本将脑袋一遮，往后一靠，顺势也掩去了最后几丝清明的神智。直至这不速之客躬身取走那卷《魏书》，终才不情愿地动了动，仍闭着眼听他说话】
不去不去，别吵我。
【说罢，倏然间反应过来，惊醒之余又问】你说那秦老头？好像是有这回事，前儿都已答应了，反悔不合适。

2【523】
【秦氏邀我过府，自然有巴结笼络的意思，但此举又属实让人费解——或许他仅知我打庆王府出来，却不晓得京城已是我暌违十载的桑梓，莫说自恃身份带他吃杯羹，连自家人我还未必能认得全。何况素来不爱交游，若非闻知他与抱朴观中的姑娘是同一个秦字，此番必要驳他的颜面了。】
【盛暑时节一向不愿骑马，车架还未停稳，早见府门外有两列雁翅般排开的仆侍。绕过影壁，不单见有悬灯结彩的迹象，又听得远处依稀几声唱腔，实不忍在心中暗讽一句：即使是我那身领王爵的严君登门，也不必如此排场。】
【官邸大多规制相似，乏善可陈，走过深幽的门径，始见别有洞天的后园。目光逐次从湖石、游廊和树影之间移过，尚来不及感慨巧夺天工，忽见一片幽篁间有几点鲜艳的色彩攒动，从此处望过去，正好是几道背影，默喻定是那些闺秀们消遣时光常使的把戏，并不戳破，只借口散心片刻，便将引路的小厮与亲随屏退了。】
【沿着云墙往里走，脚边时而凑来几尾闻声而动的游鱼，为免打草惊蛇，刻意左右瞻望景致，偏不往那边递去一眼，直待穿过月洞门，才收拢视线，故作镇静地朝她们阔步而去。忽然一阵纷乱，僻静的小径中猛地闪出一道影，果见那张熟悉的侧脸，便顾不得那几个逃窜之人，走至她身后，抬手将人扶稳又放下】
这么想见我，何不抬起头来，大大方方地看。
【因她偏垂着面颊，只见得细碎的发丝下隐着两弯烟眉，与那日妆容倒不太相似，眼风掠过她鬓下轻轻摇晃的珠珥，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纵然我是被那两个寡义之人架来此处的，饶是非我之意，可听得人直接将那起子闺中心思道破，还是羞得满面酡红，羞恼俱至。一面埋怨起自己，早知那二位的为人，便不该随她们一道行这等混账事。她们确都有小娘护着，若是闹到父亲母亲跟前，挨板子的只有我一个。一面，又暗啐着来人。甚么京中贵客，想来定是哪家不学无术的纨绔，离了爹娘便做得这等狂浪之态，进了我们府门连主君都还没拜会，便先问起姑娘姓名来，当真是个登徒浪子，无耻至极！）
（心下虽是编排人了一箩筐，面上却是半分愠色也不敢露。我自是不会就这么将名姓告予他，原也想着随口扯个名儿来，让他当作是府中下人，随口带过便是。可瞧人这样子，只怕是早就瞧见了我们姐儿几个的动静，若是他真要犯起浑来闹到父亲跟前儿去，恐怕更难收场。是以踟蹰片刻，还是先恭谨福身问过安，低声复道）
回爷的话，小人在姊妹间行四，家里人都唤句四姐。
（不敢抬头，仍能感知人那投在我脸上的端量，下意识地又稍稍别过头去，垂得更深。江南三月柳风拂面，带着几缕发丝并挂在脸上，半晌未得人回话，却也不敢乱动。夷犹少许，才又开了口，面上虽勉强挂着几分讪笑，可那颤颤巍巍的尾音，却仍是泄露了心底的张皇）
偶然经行，并非有意冲撞贵人，还请爷莫要见罪......

原是秦大人的掌珠，难怪生得那么好看。
【目光随之低垂，笑意也愈深，此话在旁人说来是孟浪，在我……好似更想令她以为是由衷的赞颂。纵然语调诚恳，忽念前回她去而复返，不敢再造次，只将头也稍稍低下几分，凑在那凝脂无暇的耳垂边细声道】可惜了，你耳朵不太灵光，认不出我的声音。
【昔日的韦布小道尚还有所收敛，今已卸下伪装，张口就拿住她话中纰漏，笑问】
若是偶然经行，姑娘何以神色仓皇、都不敢抬头看我一眼，莫非我竟是只骇人的大虫？要我莫见怪，你这小妮子却不老实

（他那孟浪之言原已是失礼至极，却不想人又忽地凑近。饶是再不敢造次，也不是泥塑地菩萨，能由得他这般轻薄。远山拢做一团，微微侧过身去正要再避他几分。闻人后话，不由得抬了眼，谁知正对上人一双含笑乌瞳，一时间竟诧在原地）
……是你？
（数月前我随母亲去求签，与他在抱朴道馆不过一面之缘，谁会记得个求签小道士的话音？——许是太过意外，方才的羞恼一时全抛在了脑后，只立在原处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个仔细。他这一身虽未配什么华贵之物，可只看这衣料纹样制式，也知绝非凡品，哪里还有半点当日布衣道童的样子？）
（无心多想到底是当日他假扮道童，还是今日冒充京中贵客。总之，现下一心只当他是个靠不住的混账人物。如是想着，话语里也全然不似方才那副模样。教人再戳破我那信口之言也不恼，反倒满不在乎地努了努嘴）
爷不也是一样。
（正是说着，转而却又思及当日求问姻缘之事已全被这人听了去，胸中羞愤更盛。那时只道与他萍水相逢，我又与他钱货两讫，听去也无妨。谁成想今日却又有在会之时……照此说来，他那日便是满存了戏弄我之意，亏我还为他要代我折阳寿担心过好一阵子！如是想着，只又横过人一眼，口中还念念有词）
枉我当日还特意折返一趟送了赏钱给你……

【对京中那些旗人姑奶奶们素有耳闻，却不想眼前这被江南水乡鞠养出的美娇娘也如此厉害，两束如炬的目光虽在她举头望来的那一霎就熄灭，但瞬息之后，衔于眉间的韫恼却仍蓄势待发。一时分不清她是气我存心欺瞒，抑或屡有戏弄，且不忙探寻究竟，仍含着笑】
这就是冤枉我了。上回原想如实相告，你却急匆匆跑走了，都不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一手横在腰前，闻言顺势从缂丝缎带上解下那枚流苏，握在掌中瞄了两眼，又抬头看她】今儿我就是为这事来的。你既知我非小道童，无需微薄钱银讨生活，往后也就不必愧疚了。更何况我们有言在先，算卦分文不取，你们女儿家做的东西虽精巧，轻易送人总归不好。
【递到她手边便停住动作，待人接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原也是随口嘀咕两句，教人这么一通辩白，倒显得是我小心眼，错怪了他似的。我与他算来虽只有两面之缘，交谈也不过十来句，却也知他是个惯爱戏弄人，口中没个准信的。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再信于他，只瞧着他手中的玉佩沉吟片刻，仍是摆了摆头。）
您是道童也好，王孙也罢；那日是真心解签的也好，信口胡诌的也罢，总归，是为我才得罪了三清真人。于情于理，我都不该白白受您这份恩惠。再说，这世上也没有付了酬金却又要回去的道理。
（人都说，求签问卦，求都是自己心安。当日我既得他两句“点拨”，便是得偿我所愿，无碍于他身份几何释言真伪。至于这谢礼于他是雪中送炭还是锦上添花，于我，又有什么干系？）
（说话间却又瞥过他腰间，但见几个镶金玉麒麟、鎏金物件罐坠于其间。虽不似那起子人叮叮当当地好似要将腰带折断，扫过一眼却也知做工精致，不似寻常用度。回过头来再见他手中这佩子，倒是了然了。）
（那日原也是银钱都拿去求了签，又着急归府才随手扯下压襟予他的。我本就不似几位姐姐，得父亲疼爱，还有些体己，便是掏空家底，也未必有他看得上眼的。那玉佩成色中下成，上头的络子也是闲来随手结的，府中下人也有偷空做些这类手工小玩意拿去卖几文钱贴补“讨生活”的——甚么轻易送人不好，不过是他瞧着与他身份不相称，罢了。）
（自鼻息中轻哼一声，自嘲笑了笑只又道：）爷若是不喜欢，觉着碍眼，拿去赏人又或是丢了便是。

【闻她字句珠玑，两瓣殷红的樱唇张翕间，似已将道理诉尽，实则听进心中的并无几多。倒非刻意轻视，只一贯都爱置身事外，就是每日听先生授课，时常也放神思到九霄之外逍遥，及此不禁在心中讪笑两声——玄诚真人的仙风道骨没领悟，绝尘出世者的淡漠倒学得透彻。】
我说不过你，也罢，姑娘都不怕别人见了惹眼，我一大小子又何来顾虑。
【话间便将手缩回，被她后话一激，辩驳道】瞧你说哪儿去了，我若嫌弃，还能随身带着吗？再说，我可不想惹你哭鼻子。
【低头看去，随手踅摸了一枚双鱼玉佩扯下，重新抬手递过去】这个送你了。【青蛾显见犹疑，逢她摇头推拒之际，余光见不远处那扇空窗外有人影浮过，不便多言，直塞进她手中便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