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你听过并且记得的歌曲少说百多首,每一段情感每一分悸动都能从中找到共鸣抒发,唯独和他之间的没有。没有现成的一首歌、一篇文字或者旋律懂得你们,要不太过肉麻,就是太云淡风轻不留痕迹。因为你们不是恋人,未曾交换誓言许诺未来,因为你们不是朋友,你以为不是了,你想你们不止是朋友吧,有那麼多次你眼镜为他凑近脸庞起了一层黄晕的雾,有那麼多心绪你不会对任何友人藏匿却小心翼翼不让他知道,那麼多微不足道秘密在你们之间发酵酝酿。你们不是朋友,更非恋人。
那是什麼?
你也不知道。
他是和你合作过的艺人中感情最好混得最熟的,此前你无法想像自己和工作对象这样熟捻。毕竟是工作啊。你做好人家头发然后拿钱,中间或因礼貌而打破沉默聊些什麼,对方又微微笑答了你些什麼,不过是种反射应对,也可能再合作了,认识深些,成为那种交情不深不浅可以一同爆笑出声、偷偷抱怨彼此同事的朋友。不过是朋友。交朋友还是有保留的。你朋友成群,但只有一个他。
见到他之前你就看过一夕成名的他(那夜你前女友现任老婆迷上他声音,你说要替他工作时你女友好大一声尖叫欢喜得不得了,她说这样子我们算是间接接触了耶,脸上表情欢得你不忍嘲笑,你就讲些他的事给她听,渐渐没什麼可说,她也不再执迷他,毕竟都知道了他也就是个有手有脚的常人,毕竟你的口已开始懒於转述,反正她不懂),用那个电视机小筐筐里的人像想像那个男孩站你眼前会是什麼样子,真正见面其实差异也不大,和电视上头一样腼腆少话,笑起来则异样灿烂,给了你这人该很好亲近可是太闷骚的印象。多次合作后证实你的第一印象一点不假,他的话不但越来越多,而且开始说起冷笑话,变起不太厉害也不太有趣的魔术意图耍帅,偶尔调皮捉弄你们这些工作人员(他时常当你是同谋,恶作剧得逞后偷偷向你勾起嘴角交换促狭微笑)。
相熟了他从没和你提起他男友,你也没说过你老婆。没为什麼,你们都知道对方有,他的事满公司耳语,华纳喜鹊一块传,你想不懂都难,你则没把婚戒拿下,除了做头发时,做完又立刻戴上,和女儿说话也未曾回避,干嘛回避。你们不说,不过问。也没有理由要特别说,你们就是不会像其他好兄弟般分享,或者嘲弄爱情。你们就像俩小孩子,回到不识情爱险恶的洁白日子,笑嘻嘻手拉著手挖泥坑滑滑梯,目瞪夕阳之美而不解其哀伤,亦不想未来,无忧玩乐,无惧一切未知。
你想这样就好吧。细细碎碎咀嚼些不咸不淡的话题,一面拍照一面暗中较劲,互相吐槽,不时又蹦出搔中心内嫩肉的话语,笑开了多放肆。
你们真的很好很好,不是朋友不是恋人地好。
出外工作你们常同宿一房,他的经纪人叮嘱你看好他早点睡觉不要玩得太晚次日没有精神嗓子哑掉又闹头疼,一长串话毫无止歇,抬头一看那神情真像老妈,还是很有威严、那种不出声都让人吓哭的老妈,而威猛老妈下的命令当然就是要被置之不理的。你们在酒店的房间打牌看电视吃零食喝饮料讲垃圾话直到其中一人体力耗尽,超乎意志足以支持的范围睡著,另一人就跟著倒下,往往闹上个大半夜,一早醒了两个睡眼惺忪的跟团队跑整天,背后狠狠钉著他经纪人两束眼光铸成的利刃。
玩通宵是吧?有一天他经纪人挑起眉毛勾起嘴角冷冷飘来这一句。
你沉默,沉默能被解读为默认或者无言抗议,沉默是金。你沉默。他沉默。
……我从阳台看见你们房间里的灯光了。他经纪人见你们久久不答一句,自己说了下去。
给我小心点儿。他经纪人的脸上清楚分明写著。
然后你们晚上十点一到熄了整房间的灯,两个人鬼鬼祟祟蒙在被子里面用手机下棋,整理相片,或上网。他更新,你看,挑出别字顺带嘲笑他二十三了还只有国小程度的中文。这样子我的英文很快就比中文好了。他回你,语气中满满得意。温暖黑暗中你们的脸莹莹发亮,乾净清透无有重量,闻得彼此气味,无有暧昧。你们早睡了些。无论如何影响工作品质不好,且他经纪人之悍更是惹不得的,你还想跟他工作啊(要不你不知该如何和他一起,你试著想像过他不是歌手,你们之间怎麼认识,怎样也不对,你无法想像不是你们的你们)。
你在冷气厚玻璃也隔绝不了的燥热里作了个梦,梦见自己和他一时兴起买了从来不喝的酒喝,醉得一蹋糊涂,迷乱间感觉自己被一下一下踢打槌撞,蒙蒙的,像隔层雾,清楚的是耳边熟悉诡异的低吟喘息,及下身被紧紧吸附快感,搔弹神经细线。醒来窗外冷得堪比寒冬,热的是你。床另一端他睡著,浑身赤裸。你的梦太真实,那些咬痕抓痕瘀青遍部你们全身,垃圾桶里有酒瓶,房内椅子茶几乱倒,电视机破了,碎片一地闪亮。你们爬起梳洗,身上黏腻炽热,冲完冷水步出房门,回首一看什麼事也没,房间乾净整齐的像才扫过。你跟他不作声不惊讶,慢慢步下楼去吃早餐。身体兀自酸痛。
你们一样好,偶尔,该说交配吧,你们又不是爱。至少做出的不是爱情,没背叛了谁。
你们不是朋友不是恋人,就走到很远很远以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