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秀秀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她对道理经常出于不懂得。譬如现在，当小船公主指出，八斤多与小牛之间的不同，是它二者不能相比较的重要原因时，秀秀只是将嘴一嘟，轻轻“噢”了一声，不加辩解，也不加思索，顺从地应下了。】
【成不了诡辩家的褚秀秀！】
【她把身子一蜷，将自己裹得像卧窝的鹌鹑】好吧，好吧！比别的小牛都好，都听话，这样可以吗？
【然后呢，她也把头一歪，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去捏川公主身上的明绿色。这像是春天里最早的那一茬青草，软软的，是山脊上生长的绒毛。她拿指腹搓一搓，企图洒出一点春天的屑，来弥补一下盛夏的燥热。】
不是喔，【褚秀秀将眉一挑，“你再猜猜”这样的话还没说出口——主要是担心她的公主一下失去了兴趣——跟着粗野的眉毛蛮横地一样，架势拿得足极了！】是狼！
一只狼！我那里的山上很少见青蛙的，我们那个时候遇见了可是一只狼！所以呀，我的小牛可不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牛！

【小船公主连名带姓地称呼她时，总把她的名字念得显得有些郑重，且抑扬顿挫。这本身是一个普通的名字，和这世上叫“芸芸”、“欢欢”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但在公主殿下的嘴里成一句唐诗，类“雉雊麦苗秀”的直叙。唐诗秀秀哼哼唧唧地作文章】
怎么会呢？我也有把人驳倒的时候！
【褚秀秀一哽，脸上露出了可笑的尴尬：皮笑肉不笑是真实存在的。稚气未脱的肉脸蛋子上还僵着讪讪然的圆弧线，她的唇角也失去了控制，一时不知是该向上还是向下，更不用说她的眼神了，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位骄傲的公主，只是在“没骨气”面前亮了一下，以示自己的抗议。】
公主都有青山了还要我的一点小花吗？【褚秀秀很有骨气地反对道】
【小船公主笑起来，褚秀秀也笑。趴在床榻上的肩膀一耸一耸地，发出不安分的颤动。躁急的暑热没有放过她，她顶着粉红的脸颊，看川公主跟写作人一样预见自己接下来说的故事，更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她纠正道】牛怎么能把狼引来呢？殿下，我这是故事，可不是奇谈——不过它把狼逼走倒是真的【突然叹气】诶呀，你都猜到了，我这怎么讲嘛！

【褚秀秀愣了一下，只一下，随即明白了这是个文字游戏：“倒”对“立”，“驳倒”合“立立”。好笑，好笑！她立时笑得人仰马翻，张扬着腿在空中打起武术来。】
褚立立？哈哈哈！【她快活地笑起来，像在田野里撒欢。暮云、明绿颜色的衣裙是漾在湖面上的桃红柳绿，被吹起褶皱的帷幔是风吹麦浪的影子，紫罗兰香气成为空气里雀跃的因子，躁动着、放肆着。这是夏天，热烈又坦坦荡荡的夏天。】
【秀秀兀自笑着，未察觉她的公主已经安静下来，低弯下眉梢，将她的大红脸来细细地看。只有褚秀秀还笑着！等她静下心绪时，正对上状似观音低眉的小船公主。川公主松松挽就的发髻，垂下来几缕青丝，然后说出一段一样松软的感慨。褚秀秀笑得开怀，尽管自己的脸在小船公主手下被揉捏得皱皱巴巴】
就是天底下有无数个褚秀秀，那也都不是我。小船公主的伴读只我一个！【褚秀秀狗腿子似的躺出了一个“大”字。】
【秀也坐起来，盘腿坐着，另外拿一条软枕放在膝上抵着。她摆开架势，细细说来】那时迷雾里只能模糊看见个影子，我摸不透它在哪里，离我的远近，但我的小牛知道。我的小牛哞了一大声，踹着牛蹄，踏哒踏哒，直往前奔，踏哒踏哒。我那时候要吓死了！只知道紧紧抱住它，穿破一层雾才看清楚，它是奔着那只狼去的，竟然还把那只狼逼退几步，进而看那只狼畏畏缩缩，再驮着我往家回。【秀秀摸了摸下巴，做出总结陈词】所以，我猜它那是做了一个策略

【一片金叶落在褚秀秀的裙上。秀秀想起家乡茸茸的青山，只有她的家乡才会有那样细碎又柔软的青绿。北方的青草和这里的风一样生硬，褚秀秀说。】
【她会骑着自家小牛经过山腰，经过沉沉无波的镜水湖，从比她太姥姥的年纪还要大的石头桥上驭牛而过。隆暮或者正午时候的太阳光照绚烂，于是照在哪里，哪里都有金光。打碎了又研磨过的光照，不值钱地丢在角落里，连她的小牛颈上的铜铃，也成为了金铃铛。】
【牛铃当当，引着秀秀回家。】
那我可以把这对耳环收下吗？【秀秀又笑了，接着一低鬟，把隐在其中的蝴蝶钗拿出来】就这两样东西，当了都能带你去那里啦！——交给我吧！我带你去，不只有小牛和青山，还有石桥，野河，土坡……
【什么道理！怎会如此！褚秀秀大呼，根本不承认自己有编故事】那你想不想听，我来的路上的故事？【她还在叽叽喳喳。故事里的金光闪闪喂养出来这样一位褚秀秀，她依旧挂念自己的那头小牛，并且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回去。到那时，发髻里别着一支蝴蝶钗，身旁还有一位挂着金叶耳环的小船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