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总是无凭语
{一月。January}
暮色收拢，是悄然枯萎的红玫瑰，是你的眉心一点，是你眼眸中凝聚的点滴泪光，你闭上眼，便是星河璀璨，夜色弥漫。
你站起来，夜风扬起一地细碎的塑胶和纸片，你扬起手，关上窗，忽然间腰酸背痛，月光凄迷一晃，你想，这就是你的回光返照。
你想生一把火，细细的小火柴，灼热火焰，明亮依稀如同从前，你想借助些什么吞噬掉满地碎屑，低头看见双手依旧纤细如葱，你轻笑，你毕竟没有上了年纪。
何况，一月寒冬干燥天气，若是一不小心被人误以为你寻死，也不过是上了隔天报刊夹缝里，大城市里面的小人物，只配得起这个待遇。
再若连累了上上下下无辜的邻居……你不忍……
于是，你将它们打包进黑色塑胶口袋，拎在手里，连带那些美好的回忆集体关锁进了永无天日的黑暗里。
你出门，信手一关——
却只穿了拖鞋和睡袍，风吹你的小腿，提醒你的冰冷。
过道里很黑，扶手上满是尘埃。
你逐笑了笑。
你涂了淡紫色蝴蝶的指甲，嘴唇稍微有些干涩，睡袍里只有一支LANCOME水嫩保湿霜，而手机钥匙钱，这些安身立命的东西，都被你锁在身后，你反而紧紧抓住了，一袋垃圾。
你想，下楼去叫物业，或者借个电话叫园子送备用钥匙过来。
你想，你还没有吃晚饭，叫外卖或者下厨做些小菜。
你就是不让自己再去想，早晨看到的，那则新闻。


{二月。February}
清晨下楼去置买早点，你看见街道角落里零落了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洁白堆积的春雪里，是玫瑰花瓣搁浅的姿态，巧克力香味四溢到几近腐坏，你听见店家卖力吆喝，笑容格外虚伪灿烂。
你看见一群女孩子争抢地格外费力，要过了多久，她们才会知道，不过是巧克力，产地不同的可可粉而已，何况在这个号称神圣的日子里，连爱情都被标榜上了档次折扣。
你觉得自己还是老了，即便达到对这种甜点的身世都了若指掌的地步……
你糊涂到巧克力依旧每年都白白地做，巧克力依旧每年都被白白吃掉。
因为，巧克力上面你什么都没写。
他说那心形是桃子，你便默认。
他说来年也要预定，于是你照例在二月十三日晚上买了可可粉。
小火，平锅，模具，黑色的甜点融化凝固。
戴眼镜的男孩跳上跳下好奇追问半天，你堆上几丝笑容搪塞一番。
然后……
巧克力每年都在做。
巧克力每年都被吃掉。
巧克力每年都没有写字。
没有写字，就什么都不是。
那些无法述说的爱恋，也始终融合在褐色糖汁里，不见天日。
而这一年情人节，你请了假，同事以为是甜蜜约会，艳羡目光追随你出了门去。
你还是做了巧克力，明知道再没有人会吃。
你一个人去看下午场电影，你前排的小情侣，手牵手都快粘贴到了一起，你不好意思转过头，却看见身旁一片黑洞一样的真空。
你一个人去多罗碧加儿乐园，摩天轮，你一个人坐，上上下下，反反复复，你眼中眺望的城市，喧嚣腼腆。在最低点开门，你看见一对情侣，相互依偎，你突然想吐，仍取出钱，任性地关上门，机器旋转，你看见工作人员和小情侣铁青尴尬的脸，你笑，背过身去不管城市吵闹。
你一个人去看喷水池，倒数十秒，翻出巧克力，强迫症一样让自己吞下，你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你看着咽不下去的巧克力碎屑，跌落进喷泉罅隙，你伸出手，指尖脉络全是巧克力棕色的糖浆，甜腻到难以忍受。
你太过用力，巧克力早已融化变了形。
也罢，那些曾经的美好早就已经破碎支离，只有你自己还走不出去。


{三月。March}
你遇见另一个人，你想，这就是你的起死回生。
三月里，樱花零碎一地。
你计划一个人去旅行，可是你身边的男孩不乐意，你只好带了他一起去。
京都，岚山，古庙，温泉。
你带了男孩，事件如期而至。
男孩迅速的本能，忙碌的身影，敏捷的思维，缜密的推理。
你以为你已经放弃或是忘记，可是你依旧目眩神晕，摇摇欲坠，你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你转身，狼狈夺门。
然后，你遇见另一个人。
那一刻，是樱花，是雨水，是彩虹，是焰火，是全世界的星辰掉了下来。
你梦中相似的眉角，剥离的违和感。
你想，许是上帝见你可怜，便给了你一个奇迹。
你遇见的这个人，头发细碎，散落思念。
他伸手的祥和澄净是玫瑰花的馥郁清新。
他恍惚间，把你当作了迷途的精灵。
你想，你终于邂逅了你的起死回生。
{四月。April}
四月里，你和这个叫黑羽快斗的人出去约会。
瞒着唠叨的老爸和缠人的男孩。
你不相信一见钟情，你想，这只是一种怀念心虚。
你放不开过去，至少，应该沉溺另一种梦境。
你二十七岁，青春如同墙上日历，撕一页，就少一页，你没有后悔埋怨，你知道，青春总是要荒废的，无论你谈恋爱，还是去读MBA。
你二十七岁，大学毕业，投身金融行业，你是跨国银行的分行经理。你一个人住高级公寓，周末和园子去涉谷扫货，你穿D&G最流行的外套，戴LV最耀眼的皮包，涂Chanel最新款的香水。你事业有成，生活富足。
你二十七岁，你每天收各式各样的玫瑰，你时常和各式各样的优秀男子应酬，你拒绝了各式各样的邀约，伴随着各式各样的传闻。
你二十七岁，身边友人早已升格，为人父母。你却在谈你旷日持久的初恋。你的友人为你叹息，父母为你着急，你望着年华在你的胸口挣扎，你疼痛而后结痂，伸手抚摸，指尖刺痛————呀，原来你依旧年轻，双手白嫩如苇。
于是，你二十七岁，开始谈你人生第二场恋爱。


{五月。May}
你的第二场恋爱顺利进入第二个月。
这是你严格意义上第一次与异性用恋人的身份交往。
你这才发现，叫工藤新一的家伙糟糕地一塌糊涂。
自大，轻狂，迟到，毁约，不懂浪漫，不解风情。
而你，居然为了这样的混蛋荒废了十年。
你这才发现，爱情不是单方面的倾力付出与霸道占有。
黑羽快斗帮助你促成了父母的和解，这曾经是你二十几年的心结。
他记得给你morning call，记得你喜好的咖啡口味，记得哪个橱窗里，是你心仪的限量礼品。
他伸手紧握，你可以并肩而行。你想，也许，你可以和他一辈子心灵相通，相濡以沫。
而曾经的曾经。
工藤新一不懂得，你为家庭和睦操碎了心，你绞尽脑汁，你想，他总是认为你白费力气。
他偶尔一两通电话，心血来潮，你却以为是圣谕，你欢天喜地，心潮难宁。
他居高临下，一句离开，却再也没有回来，你的爱一直委曲求全，匍匐前进。
他……
你开始渐渐想不起某些细节，就好像你的上一世早已经过完。
你的助手端上来一杯咖啡，你随口问了天气和日期。
你一脚踏空，五月中旬，晴空万里。
而你，忘记了五月四日曾经是多么重要的一个日子。
你有剧烈的疼痛，从指尖蔓延到全身的神经末梢。
你的上一世已经过完。
你在青春的尾端发现，你的人生残缺之后，白纸一样一尘不染，却也是白纸一样空洞不堪。
{六月。June}
你开始审视自身的缺憾。
你发觉你二十几年的人生苍白无力一无所有。
你开始发狂一样去抓住你脆弱的幸福。
六月二十一日，你去给你现在的男友庆生，你把自己当作了birthday present。
你答应他的亲吻，拥抱，以及更多。
你看着他的睡颜直到清晨。
你的早安，仅仅一句。
我们结婚，好不好。


{七月。July}
然后，你订了婚。在所有人的意外和祝福中。
园子问你是不是真的爱他，你笑，至少，你选择的人，白头偕老都没有问题。
便没有人再多问，微笑布满怜悯心疼。
而你再没有拒绝去想起。
记忆中他的发梢，他的指尖，他的眉头，他的嘴角。
回归线引导了夏日的回归，你知道，那些错误的爱情，永远无法被召回。
时光溶解了你尖锐的外表，露出圆润光滑的内里，斑驳的记忆化作尘埃渐次消失。
而你再没有忌惮后怕，若是割舍掉你之前全部的回忆，是不是就是对你人生的亵渎，你终于接受你全部的失败与成就。
而你再不坚持那些曾经的坚持。
因为你终于明白，若是之前的苦痛未曾存在，化为真空，你此刻便不会格外庆幸你还拥有的淡然和幸福。
你的未婚夫驱车来接你去看电影，你下了楼去，你毛茸茸的脚踝，是邻人温暖腻人的小猫。
{八月。August}
你和你的未婚夫去旅行。
北海道薰衣草田，紫色丝绒般厚重地毯，爱怜融化了蓝天一片，你沉溺的温暖怀抱，笑容，气息拿捏出的温柔，不差分毫。
你想，你是爱着他的，不管这份思念是深是浅。
因为，这就是你的八月迷情，是你青春最后的狂想曲。
你是戴珍珠耳环的葛丽叶，而你遇到的维梅尔，你们心意相通，灵魂相近，你和他白头偕老都没有问题。
你想，上帝至少没有将你完全抛弃。

{十月。October}
十月里，你递交了辞呈。
你依旧保存年少的梦想，相夫教子，持家有道。
你遇到正确的人，所以你做出相应的决定。
你路过年少的家，踟蹰过，也没有推门。
九月间的真相，十月的风，一吹就散。
你没有计较的真相，你没有哭泣，没有叹息，你想你是知道的，你的上一世，本来就已经过完。
而男孩子按照你的要求，什么都没有说，一如记忆中的男子，最终吝啬了所有的解释。
你退租了高级公寓，结婚后，会住进另一个人的世界。
你把有用的，无用的，分门别类。
你看见阳台上破旧的大藤椅，捆扎好的报纸，尚未发黄的纸张，可是已经那么旧了。你一闪神，看见抬头的新闻。
你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你生平第一次哀悼你逝去的青春年华，你那么美好的青春年华，随着“工藤新一确认死亡”的假新闻，消逝到不剩下一丝一毫的残渣。
而你终于可以放声哭泣，你的上一世，早已经过完。
{十一月。November}
然后你搬家，领证，结婚典礼。
新婚生活一如想象中一般甜蜜。
而你在今世，听见你的丈夫对男孩宣言：
就算你会竞争到底，我也不会放弃，你早已经失去继续爱她的权利。
那一刻，是樱花，是雨水，是彩虹，是焰火，是全世界的星辰掉了下来。
你想，其实上帝一直怜爱着你，给了你这么美好的奇迹。
{十二月。December}
圣诞夜，你打开门，男孩送来母亲的煲汤。
你终于不用一个人迎接黎明的降临。
说晚安前，你会对现在最重要的人表述最重要的语言。
谢谢你，还有我爱你。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