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东吧 关注:6,894贴子:11,841
  • 5回复贴,共1

【搬运旧文/菊耀】飞过蓝天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一年多以前写的旧文。
抗战时期国设背景,第三人称叙事较多。
部分灵感来自鲁迅的《题三义塔》和韩少功的《飞过蓝天》。


IP属地:四川1楼2023-03-09 23:35回复
    它是一只鸽子,但有像人一样的名字,叫月月。
    它饿了,落在屋檐下咕咕地叫,左顾右盼,希望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晚霞已越来越暗,村里的炊烟也已经快要飘尽。要是平常,那个人早就回来了,一身朴实的粗布衣衫,利落的短发藏在草帽里。那个人的脚步声很轻,但月月总是能认出来。它飞过去落在那个有些瘦削的肩头,挺胸四顾,扬起尾巴,挤挤蹭蹭主人的脸,然后主人会摸出一些稻谷或绿豆给它,有时还有它吃上瘾了的野生的山果子。
    那个人的眼神是温柔的,琥珀色的眸恰如一汪春水。他把月月的名字叫得多了,它就知道那是在叫自己。它迎上去,任主人给自己梳毛,清理爪缝间的污垢,吃饱喝足后再躺进干草铺就的窝里睡觉。有时候,他会带着它出远门,都是选在傍晚悄悄地从小路离开,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头。主人的体力明显比村里其他人要好得多,但也须停下来休憩片刻,此时的月月就停在路边的石头上,两只黑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为主人放风。它隐约知道主人要去的是哪里,那里很隐蔽,绝对不能让别的村民知道。在一次一次的远行中,它的翅膀越飞越健壮,升腾和俯冲的动作越来越熟练。
    主人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在身着军装或便装的其他人只会对着它呼哨、击掌的时候,他习惯直接跟它说话,无论是语气还是用词都与跟人说话无异,而它居然听得懂。但是,即使是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它仍然不知道为啥主人要叫它“月月”。主人望着天上那轮时而残缺、时而圆满的月亮出神时,简陋的石桌上摆着用陈旧的茶叶草草泡出的水,他一边抚摸着它背上油光水滑的羽毛,眼睛一边瞥向墙角被干草填满的竹筐。它知道那里曾经寄居的滚滚现在身处最安全的地方,而它还不能走。
    在寥寥无几的外人看来,月月只会“咕咕咕”地回应主人的话。在主人就着昏黄的油灯看那一卷一卷皱巴巴的、上面绘制着它看不懂的复杂符号和线条的黄皮纸时,它抬起小脑袋叫两声,然后主人的脸又很快由阴转晴。
    月月不会知道,主人原本是不抽烟的,这玩意容易折寿。它保持着比主人还要规律的作息,每天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主人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或是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或是拿着没看完的黄皮纸卷继续看。他实在太累了,就到床上躺着,身体蜷成一个球,眉头紧皱,有时突然就大喊一声“菊”,紧接着是“走开”“你不要过来”“***”等断断续续的它听不懂的话。有时候,他的面容又很放松,尽管两眼紧闭,却还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不错,应该是梦境美妙到了一种令这个时代饱受战乱之苦的人无法想象的地步。做过了美梦的主人往往能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后,他的精神明显更好,甚至还能哼着月月听不懂的小曲儿,工作效率也显著提高。
    月月经常往返于主人居住的小草屋和重重几座大山之间隐藏的根据地,有时还要变换不同的地点,给不同的人传递消息。主人在纸上勾勾画画一番后将纸条绑在它的腿上,之后还要抚摸它的头,在放飞它之前,总不忘叮嘱一句:
    “注意安全,见势不对你就跑。”
    直到月月的位置高到在它眼里他已经缩成了一个隐藏在绿色的海洋中的小点,他才会恋恋不舍地走回小草屋,继续下一步的部署。
    月月从离开到返回一般要两到三天,主人带它探过的路令它能快速辨认那些隐蔽在民居之间的不该去的地方,只要有那面刺眼的旗帜在——中间那一抹颜色过于鲜红,还有数不清的条状射出,与这青翠欲滴的山林格格不入,月月看到它的一角,就会迅速调转方向隐蔽到更低处飞行。在为数较多的出任务途中,它总是不可避免地听到叽里呱啦的说话声——与主人字正腔圆的音调太不同了,在鸟叫、风声、水声的夹击下更模糊难辨。有时候,还会传出尖锐的、气急败坏的叱骂声、打耳光声、踢踹声、皮鞭声······它的脑容量太小了,小得只能记住主人“务必平安回来”的嘱托和送信的要点,对于人类之间的争斗,它无心理会。
    它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主人送过多少次信了,只记得它从一个姑娘那里带来回信,主人在看完之后比以往更高兴几分。那个姑娘有与主人相似的眉眼,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在从它腿上解下纸条后不忙着看,而是端来一小碗山泉水和一些稻谷,有时候是玉米。它俯下头吃喝的时候她看了一会儿纸条,然后再拿去交给进门的某个小战士。
    月月对这个姑娘感到亲切。姑娘被手下的人称作“燕姐”,它凭着直觉认为姑娘和主人一样活得很久了,但她的眸子比主人更活泼灵动,脸上愁容满面的时候比主人少,并喜欢于闲暇时站在某株它叫不出名字的花树下,任由林间的风吹过,纷纷扬扬的花瓣撒落在她身上,整个人看久了竟然平添一种超然物外之感。即使是埋首于重重叠叠的机要文件内,她的秀发仍然被精心打理过,扎成两个麻花辫,跟那些外表年龄与她无异的女战士一样。


    IP属地:四川2楼2023-03-09 23:36
    回复
      有一次,它飞到她这里来的时候正值黄昏,她说什么都要把它留下来过夜。它迷迷糊糊地眯着眼,听到一个焦急而疲惫的声音:“中/国小姐,您应该到大后方去,这里实在太危险了,随时都有可能暴露,前两天我们的密码就被破译了!”
      月月很惊讶为啥听一遍就懂了那人的话,大概是跟有“特异功能”的主人在一起待久了的缘故罢。不过,为何那个人不叫姑娘为“燕姐”而是要叫这么一个奇怪的称呼?
      “可是我不是普通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受到伤害。该早点转移的是你们,我要留下来给你们打掩护!”
      春燕还在犹豫,她咬着嘴唇,烦躁的情绪上来了,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在不甚明亮的灯火下,月月注意到她的背影也跟主人一样消瘦而落寞。她一声接一声越来越沉重的叹息令月月也不由得伤神起来:她的笑容可真有欺骗性,前些日子她实在有些过于乐观了。
      山上终年弥漫着浓重的雾气,温度比平原地带低了些。它仗着一身厚实的羽毛从不觉得冷,今晚却品出了一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天刚蒙蒙亮,春燕居然不舍得放它走了。后来在其他人的极力劝说下,她走出了一定的距离,把它抱到一处之前没来过的僻静之地,在它脑海里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月月,让耀哥有危险就跑吧,不要搭理某些神经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也不管它明没明白,转身就走。
      原来主人的名字里有个“耀”字?还有谁是神经病?尽管它没听懂,还是略微点了点头。在回来的路上,后面有什么东西一直紧紧地跟着它。不同鸟儿的双翼在空气中扇动着发出的轻微声响于它而言再熟悉不过了,只是近来很少见到同类的鸟儿,多是一些南飞的燕群或雁群。它们拼命地飞啊飞啊,仿佛慢半拍就要被什么可怕的怪物吞噬殆尽。
      后方那只鸟儿扑扇着翅膀的频率与自己一般无二,它不是匀速飞行,在刻意地随着自己的节奏调整速度。月月的心一阵阵发慌,主人没有叮嘱过自己在遇到同类时应该怎么办,难道他觉得这一片区只有一只信鸽吗?不过也不怪主人,既然那些鸟儿急急忙忙地赶着逃命,自然就是有危险的。谁能想到敌对的双方都不约而同采用了信鸽这种古老的方式来传递情报呢?
      月月又想起了幼年时在北/平度过的岁月。那时候的天空还很蓝,梧桐的叶在秋风中旋转。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热闹嘈杂声中,刚烤出来的食物冒出的热气中,混杂着一串一串清脆的“叮铃叮铃”。那是家养的鸽群脖颈上绑的铃铛,随着它们飞翔时不停变换的姿势在连绵的屋脊上空大幅度地晃悠着,振动着。它想起自己早已不在人世的父母,还有昔年一起长大的其他鸽子,随着各自的主人四处散落出了北/平城,遍寻不着了。物价一日日的上涨,主人似乎不缺钱,仍然会在局势趋于稳定的时候忙里偷闲享受生活。他时不时到大街上逛个几圈,进茶馆听戏,买新鲜的小玩意和一些糕点糖果之类的点心,带回家给左邻右舍的小孩儿分了。听着此起彼伏的稚嫩的“哥哥”,他露出享受的表情,脸色正如晴好的天一样舒朗。它那时还很小,怕迷路经常不敢飞出去太远,就停在主人的肩头,飞下来去啄他手心里剩下的食物残渣。孩子们也经常逗它玩,他们的笑颜深深地映在它的眼里、脑海里,随着它与主人一道西迁,也裂成了再也拾不起的碎片。
      忽然,天开始下雨了。雨点儿一开始很小,后来慢慢变大,月月的翅膀有些沉重,就飞到一块大石头下暂作躲避。它下落停顿的动作比后面的那只鸽子快了几秒。在它转身的瞬间,一抹灰色的影映入它的瞳里。
      一直跟着自己的鸽子体型略小,羽毛微微发灰,不知是原本的颜色还是被尘埃所染呈现出的效果。信鸽其实很少有纯白的,它望着迎面走来的这只陌生的小鸽子,雨水打落在它的羽毛上,一颗一颗的水珠滑下,很快就将灰色一道一道地抹去了大部分。那小鸽子双眼有些失神,淋着雨的模样有些狼狈,月月热情地冲它叫唤了几声,示意它过来避雨,但它一动不动,只是张开嘴回应了一下,随后忽然腾空而起,往另一个方向直直地冲上云霄。
      月月正疑惑小鸽子为啥直接离开,警惕性又令它只把脑袋从石头缝间探出了一点儿,一只硕大的老鹰就带着一阵大风沿着小鸽子飞走的路径掠过去了,它要是再向前多走两步估计会直接正面撞上,到时就不像现在这样能全身而退了。那只老鹰是掠食者吗?它是听得懂同类的叫声的,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那些模模糊糊的对话令它大骇。它四下探寻一番,见敌“人”已然远去,遂逃离了此地。
      “那只鸽子往那边去了,我刚看到的。”小鸽子的咕咕声消散在风中,如果月月的主人在这里,一定能听懂它要说的话。它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那只纯白的信鸽应该已经飞离了此处,自己这么费尽心机地引开己方用来抓敌方信鸽的鹰,但愿不会被发现端倪。老鹰冷冷地盯着它,眼神逐渐变得冷酷起来。倘若它是人,此时绝对拿枪对准了小鸽子的脑门。又废物又不忠诚的东西就不该留着,它狠狠地瞪着小鸽子,径直往回飞去。
      知晓了小鸽子的意图后的月月只剩下一个想法——逃!它无法关心小鸽子的结局了,当务之急是保全自身。从来没有觉得主人的居所这么远过,偌大的山林间仿佛只有它这个活物,它横冲直撞地擦过有些尖锐的枝叶,直到原本洁白的羽毛上渗出一点血迹。它似乎忘了疼痛,拼命飞着,视野里出现了熟悉的小草屋。落到屋顶的瞬间,降落的速度太快,一时没控制好速度,差点滑下去。
      院落静悄悄的,主人不在。月月从午后等到黄昏,等到几颗寥落的星挂上了天幕,主人才回来。回来的不只有他一个,还有一些它不认识的人。主人身上又添了新的伤痕,应是走山路时太急所致。给月月满上食物和水后,他与那些衣着简朴的干部围站在陈旧的木桌前,在铺开的一张大地图旁议论着什么。月月侧耳去听,横竖只听到几个“转移”“掩护”“村民”的字眼。
      夜色渐浓,有两个人吵起来了,王耀好声好气地劝架,试图让两个人都平息一下怒气。月月的眼皮已然耷拉下来,一听到“我不同意!中/国先生得先跟老百姓一起转移”这句话,它猛地惊醒了。另一个人反驳:“我不是说他不转移,而是在哪个阶段转移,这关系到全局!全局!老百姓可是凡胎肉体!”
      王耀不顾手上的伤痕直接硬生生把二人拉开。“行了!别吵了!时间不早了,两小时后就得动身,你们先紧着老百姓走,不用管我。”他的喉结一动一动的,额头上冷汗直冒,看得出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我本来就不会死,让普通人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
      “不是,祖国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小伙子张了张嘴,王耀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旁人开始收拾东西,王耀走到床边径直躺了下来。这些天他实在太累了,之后又将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转移作战,他要好好地睡一觉。
      他在半梦半醒间,手指在硬邦邦的草席上不停地动着,触及了一个温热的物体,忍不住又摸了一把。手感真好。
      若他睁开眼睛,一定会看到这只洁白的鸽子正趴在手边,脑袋四下转着,盯着窗外无边的黑夜沉思着什么。


      IP属地:四川3楼2023-03-09 23:37
      回复
        月月再一次醒来,是在王耀背上的竹筐里。王耀比它醒得早多了。
        筐子里最上层用稻草压得严严实实的,给它留出了可以休息的空隙。微微晃动着的幅度令它舒服得眯起了眼,与正在摇篮里酣睡的孩童无异。它感到自己正处于某一片汹涌的海面上的一叶扁舟之上,水波浮动着,暖暖的阳光照在脸上,带着咸腥味儿的海风拂面而来,几乎要沉醉其中了。不远处有一艘更大的船,岸边立着一位身着长衫、留了胡子和寸头的和蔼可亲的先生,他正向船上的另一人挥手作别。船缓缓地开动了,驶入雾气里,船上那人看不清面容,他肩膀上的那只鸽子也同时吃力地朝着岸上挥挥翅膀。长衫先生望着友人远去,脸上露出了微笑。
        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多,脚步却愈来愈放轻了,他们尽可能小心地走着林间的路并避免发出杂音。月月丝毫不怀疑,若能不呼吸不说话,他们可以做到一直憋着气。夜晚会对人和鸟的视线造成一定的阻碍,它只能大致推断队伍行进的方向是南下。
        “翻过这两个山头,我们就可以坐船走了,那里有人接应。”王耀悄然嘀咕了两句,月月知道他是在安抚自己。
        但是,为什么心头总有不祥的预感呢?王耀在行走的同时仰望天空,东边的天色逐渐浅了下来。月月听到几声凄婉而怪异的鸟叫,一声高过一声,毫无规律地飘着,竟有了一丝叫魂的意味。
        王耀原本舒展的眉头重新开始紧绷,电光火石之间,也许是身为国/家的直觉给了他什么指示,他把竹筐卸下来,双手捧出月月,低声提醒它:
        “你快走,随便躲到哪里去,待会儿顾不上你了。”
        月月一脸懵,眼见得王耀直接冲到队伍面前,喘着粗气跟负责人说:
        “来不及解释了,你带着大家往那条小路走,别走原定的路线,那里已经有埋伏了!”他一指隐没于灌木丛后的另一条幽深的、杂草丛生的路,那里黑洞洞的,说是吃人的怪兽之口都不为过。
        领头的小伙子面露难色,“祖国大人,那条路我不认识,之前好像没来过。”他扭过头去问大家,“乡亲们,有谁认识那条路吗?知道怎么下山吗?”为了能让后面的人听到,他将喊声提高了几个分贝,王耀急忙去捂他的嘴。
        “你给我小声点儿!就不怕有敌人在附近巡逻!”刚在旁边一棵树上停稳的月月也被吓了一跳,从不远处传来了人耳无法察觉的微小的震动,可长点心快跑吧!
        意料之中的,只有稀稀拉拉的“没走过”“不知道”等回答。王耀此刻有些手足无措了,那个小伙子偏偏又提出“我不认得路,带几个人在这殿后,你带乡亲们快走”的建议,他想也没想,直接给拒绝了。他将地图在火把下展开,给大家大概指了一下方向后,忽然往远处的山头跑去。
        领头的小伙子还要追上去拦住他,被另一个年长的战士拉走:“别添乱了!听祖/国的准没错!路探一下就可以走了,越隐蔽越好!”
        “那只信鸽怎么也跟着?太危险了!”小伙子一边被拉一边一顾三回头,王耀的身影越来越小,与此同时月月也跟飞了过去。
        王耀一口气跑上山头,看着大家渐渐消失在路口。月月停在他的肩头,陪着他过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他眯起眼望着尚未亮起来的天空,举起小巧的信号枪往天空一放。
        “嘭”的一声,彩色的信号弹如烟花一般,短暂地绽开了几秒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山崖下,那一队正在向这边靠拢的敌人停顿了一下脚步,继续走来。在队伍末尾的本田菊抓起望远镜看完了山上的那个身影从出现到迅速消失的过程,心想,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更妙的是那只鸽子也在,到时候能抓活的就更好了。
        下坡的路很陡,又因为光线不足的缘故,王耀连滚带爬,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地滑下去。他本来就有伤,经过外力摩擦后包好的纱布又松动了,开始渗血。他的头在刚刚撞到了一棵树,眼冒金星了一阵。用双手舀起小溪里的水洗了一把脸,洗去伤口粘上的尘埃后,火辣辣的触感仍然存续着。
        那把小巧的枪倒是被好好地捂在怀里,可惜没有子弹,还在下滑的过程中硌到了腰间。他感觉整个人都要散架了,累得不成样子,在看到月月后还是发了火:
        “我不是叫你跟他们一起走吗!你来干什么,想被那帮鬼/子乱枪打死吗!”
        吼声牵动了肺腑,他疼得“嘶”了一声,一瘸一拐地扶着树干要坐下来。月月歪着脑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主人没有脱离险境,我不能走。
        得想办法找出去的路。休息了一刻后,王耀挣扎着站起身来,拖着受伤的腿继续走。
        月月停在树上,不敢出声,默默地梳理了一下身上的羽毛。主人勉力行走的速度很慢,几乎是走一步歇两步。它耐心地等到主人走出一定的距离后,再跟上去。


        IP属地:四川4楼2023-03-09 23:38
        回复
          天色开始蒙蒙亮了,不过离露出鱼肚白还差得很远。他的脑袋一片混沌,无力再估算过去了几个小时。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又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出现了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靴。
          是一尘不染的鞋面,甚至能清晰地映出王耀的灰头土脸。王耀低头瞄了眼脚上快要被磨破的沾着沙土的布鞋。
          “耀君打扮得的确像个农民的样子,第一眼我都没认出来。”独自走到这里的本田菊脸上洋溢着怡然自得的笑容,仿佛只是大清早出来散步而已。他也嗤笑了一下,“孤零零地一个人跑过来打信号弹,想要借此吸引我方的注意力,为您的那些子民争取转移的时间,可惜,就是不知是他们慌不择路地逃跑更快,还是我军有序行进的更快呢。”
          “在下拭目以待呢,现在天没完全亮,也许等太阳出来了,就能见分晓了。”
          王耀像是没听到他的嘲笑,只沾过少量溪水的嘴唇一张一合,染上了他自己都在刻意压制着的哀求之意。
          “那些人都是农民,求你放过他们,他们只是怕看到你们而已。”他双眼空洞,面前的本田菊的身影也慢慢模糊了,化成一个黑色的庞大的怪影,直直朝他这边扑过来,竟是比上古时期的那些猛兽还要可怕得多。
          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各种奇异的音源自四面八方涌来,叮叮当当的,叽叽喳喳的,其中好像有枪声、叫喊声,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辨认不出来了,他闭了下眼又睁开。
          “可以啊,耀君,您给我跪下,我就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本田菊笑得张狂,炽热的目光从王耀受伤的脸上向下移动,他那摇摇欲坠的单薄的身躯就靠右边的膝盖撑着,呈现出半跪着的姿势——右腿受的伤比左腿重得多。
          这无疑是一种明晃晃的折辱了。王耀绝不会头脑发昏到如此地步,他甩出那把枪砸向本田菊,“想都不要想!滚!”
          被后者轻轻一偏身子就躲了过去。枪砸到对面的树干上,发出不大的撞击声。
          本田菊装模作样地扶额,“您看看您,明明是在求人,就没个求人的样子呢。”他几步就迈到王耀跟前,隔着白手套掐住了王耀的下颚,迫使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王耀左躲右闪,尽力往旁偏,就是不看本田菊,这反而激起了本田菊内心深处的某些念头。
          巴掌落下的时候被王耀一伸手挡住了,他精疲力尽地支撑着手臂上的力度,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令他倒吸了好几口冷气。牙齿之间毫无节奏地碰撞着,艰难地挤出几个词。
          “他们,一定,会平安,转移的。”他瞪圆了眼直视着本田菊黑漆漆的眼眸,已经放弃从那里面看出什么见鬼的怜悯了,在这种情形下当然是赶尽杀绝才符合那个人的利益啊。
          被忽略了的月月依然停在树上当背景板,主人没有下令,它不敢随意移动。那个穿着黑军装的人来势汹汹,看样子他应该是跟主人认识的,可为什么这么凶残呢?主人身边的那些大叔大婶哥哥姐姐都是如春风般的和煦温暖,从来没有冰冷肃杀到令人望而生畏过。
          啊,不是这样的,那个人不是第一次见了,他来过主人在北/平的四合院,而且不止一次像老朋友一般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喝主人泡的茶。尽管那个时候的主人对他没有什么太好的脸色,还几次下了逐客令,但远没有现在这么怒气冲天。
          没记错的话那个人经常穿着绣有绿竹的和服,还给幼时的自己喂过鸟食。
          王耀脸上愤怒与无力交织的表情在本田菊看来十分精彩,后者掏出手枪顶在了前者的脑门上。磕破了的伤口流下鲜血汇成的小溪,洗掉了一些尘土。本田菊没指望一把只对普通人和动物有杀伤力的枪能震慑得住王耀,他只是想看他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凄惨的模样,哪怕是暂时的。


          IP属地:四川5楼2023-03-09 23:41
          回复
            月月对着二人冲了过去。
            一阵疼痛从头顶传来,本田菊转过头,那只鸽子正从背后掠过,一双大眼正斜睨着他。很眼熟的鸽子,看来是长大了呢。他没有看到王耀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也知道自己不该跟一只鸽子计较,手里的枪同时射出了子弹。由于恼羞成怒,子弹没个准头,月月挥动着有力的翅膀轻松地躲过了。
            “月月,快跑。”王耀用口型向它示意。
            这个名字却被听到了。本田菊转回来,俯下身在耀的耳边刺激他,“月月?月亮的月吗?耀君您还真是有点意思,给只鸽子起个这么‘念旧’的名字。”
            “念你个头的旧!”王耀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他,反作用力将他掀到了地上。本田菊望向在上方盘旋着的鸽子,举起枪对其一顿猛打。月月左躲右闪,除了一颗子弹堪堪擦过它的翅膀,其他都没伤到它分毫。
            王耀看不下去了,从背后扑了过去,试图去抢夺那把枪,还昂起头冲着月月大喊:
            “月月,我现在命令你快走,去找他们,我随后就到!你以后还要为我们送信呢!”
            本田菊被王耀两只手臂禁锢着,他又笑了出来,“耀君,您说,为什么明明是在下养大的鸽子,到最后却给您的鸽子报信。这样的叛/徒,您说还有多少?”他又要举起枪对着月月,“还是您的鸽子运气好,那就让在下送它去跟那个叛/徒团聚吧。”
            “对了,您是不是忘了,西村先生带回去养伤的那只鸽子,最后还是死了,听说是被黄鼠狼咬死的呢。”
            王耀无心再听他絮絮叨叨的废话,只能咬紧牙关尽力抓住对方的手腕,使得枪口左摇右晃的,不那么对准月月。
            子弹最后一次射出去,落空了。他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月月终究是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东边的天空渐渐显白,林间的雾气慢慢消散,朝霞此刻正显露出绚烂的面目,清脆的鸟叫也从四面八方响起来了。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月月白色的羽毛镀上了一层浅色的金。它惊喜地望着初升的朝阳,向着村民们撤退的方向振翅飞舞。
            这里的崇山峻岭几万年来都在静默地高耸,挡住了那本应固若金汤的山海关,挡住了已被占领的北/平城,挡住了那幽深曲折的巍巍宫阙,挡住了南下的人群和鸟儿回望故土的视线。
            王耀脱力地滑坐在地上,他不再搭理气急败坏的本田菊,后者揪住他的衣领怒吼着还要给他两耳光。
            他微微笑着,琥珀色的双眼望着鸽子飞过的蓝天。
            【END】


            IP属地:四川6楼2023-03-09 23:4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