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打电话预约一下

【我先从怀里摸出一只石鱼。青金石雕出一小条，仿的即是潭柘寺里的鱼绑，刀工精细，可见片片鱼鳞的凿痕；鱼口与尾钻出一孔，颜色做了旧，带着锈色的意思。这不算甚么礼物。我告诉巫蘅子，本来应该进了寺里，咱们亲自摸一条出来。但看眼下天色晦暗，云堆成岩川、或者山壁的灰蓝色，那么大一团，碰不散吹不动的，暗自匍匐在宝珠峰巅，如做歇山顶，伺机而动，预备随时给这些带着好愿望的香客们当头一棒。所以，这次不进香也就罢了。更何况寺里供出的石鱼，做工粗糙，根本经不住端详，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劳什子石料，实在不如我这一条。等比例放小了，师傅就在石鱼前一刀一刀刻出来的。我解释了很多话，但仿佛路还很长。车窗在巫蘅子背后，仿佛一块雕镂穿透的玉璧，光将她的秀影剔透地描了出来，窗外的树影，山石，或者云烟，不过走马观灯，一瞬一瞬地跑。】
⠀
所以，你就先拿这一条石鱼，这才是全天下的独一份儿。潭柘寺的灵验，在于地杰，一年四季，各有各的景儿，今次天气不好，咱们不去也罢了，只是八月十四的素斋不可错过。
⠀
【我的演讲结束了。她好像笑了一下，但我似乎并没有捕捉到细节。不过这没有甚么紧要的。因为石鱼已经从我的手里，谨慎地交到了她的手，在某一刻，鱼吻仿佛些微地进行了开阖，吐出一些高深的楔子似的定语。车厢里摆着六角漆盒，花瓣攒成完整的骨朵，螺钿雕成蝴蝶与萱草，揭开一只盖子，里面隐约装着蜜饯，果子，想来都是节中的筹备。我只喝茶，继续道。】
⠀
小巫姑娘，我已听得你的劝，为伤口着想，少吃发物。想来素斋，应该没有甚么可避讳的了吧。

（九京沉入盛夏，鹊桥节方过，陈继玄北行盛京已至迁西，带着雪池小院里的鞍鞯行囊、风帽棉靴离开了。般般如蒙大赦，将藏在木榻底、埋在树根下的瓶罐蛊子拿出来见见光。音讯杳然的师先生也终于现身，朔月将圆的夜里，蘅子看见自家屋檐上立着一枚仙风道骨的剪影，拔剑与弦月成弓，静静守候良久）
⠀
（项山王爷要带蘅子去潭柘寺游秋。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所经历过最远的迁徙，不过是从那座威严庄重的皇城来到城巷间的王邸，近到街巷园林、远及山郊古刹，皆能说出乐趣和典故。蘅子手中握着那只小石鱼，它比玩具摊子上小摆设更具分量，鳞片走向的刻画也带着从容和文雅，一看便是件很有讲究的物什）
⠀
（蘅子心想也是，潭柘寺的来由比城寨还早些，殿内端坐的也必不是青衣狡妆的女童子，难怪连赝品都这样栩栩如生，随和地点着头道）都好，都好……潭柘寺的石鱼灵活不灵活的，我也不曾见过呀
⠀
（月前因他负伤，曾殷切叮嘱地将鲫鱼、牡丹虾和花蛤一类的水生食物敬而远之，后听肃王府邸的随从传话，再见他走路乘车皆十分自如，才松了口气。眼下提起旧事，有些无奈地呼了口气）王爷身上的伤口可以痊愈，还是太医们悉心用药的功劳，只是没有想到，项山王爷你偶尔也会贪嘴呢。素斋于伤处是否有所妨碍，还需看过菜食方能知晓，蘅子最近在学习评脉之术，现在可不可以试试？
⠀
（拉开茶桌下的小屉，麻雀虽小，五脏却俱全，仆人早已将这里周到的如同府中一般，自然放着茶盏、拭布，蘅子可以用来叠成脉枕的方巾，和一只很不起眼的铜制烟壶。汉传的医术讲求望闻问切，蘅子适才想起，自己似乎忽略了之前的步骤，拿起那只东西来）
⠀
这是什么……？

【请小巫姑娘为我做健康指导，这本来算是个半真半假的玩笑。然而我们俩人有来有往，到现在，竟成为正经且规律的一桩事宜来安排。此时此刻，我看她神秘高深地一笑，仿佛成竹在胸，很有世外高手大宗师的气派；不禁将信将疑，先将手脉呈上，规矩如小兵，准备听她号令。但她先对火器起了疑心，我将鼻烟壶从她手里很快地，注意，这里并不是抢，只是很快地拿回来，放在桌上。这种不容分说的、手动的撤回即释放这是一个私隐的信号，是一个不必要再谈的话题。只要我们默契地跳过它，一切又可以恢复正轨了，为了表示友好，我甚至重新放好了这只手腕。】
⠀
没甚么，没事儿抽来顽的。【消遣，是不需要向她们解释的。我简单地一笔带过。马车很快地驶出城门，往八大处跑去，窗外树影刷刷地增长，变得稠密，密不透风，像某种半透明的、液体质地的藩篱。我们像被隔离在移动的、颠簸的一座小岛上，光透过窗，若无其事地闯进来，仿佛是一只温柔的、舒展的佛手，将她从背后温柔地拥抱。或许是因为这些和润的光辉，我减轻了警惕，只与她说起素斋，兴致是做文章，不可被中断。】
⠀
我去江苏的时候，也往天宁寺吃过素斋，都说蔬食殊可口，胜鹿脯、熊掌万万矣。照我来说，未免有些夸张，不然为何起名，都叫什么夺真鸡、煎假乌鱼云云？吃斋，无非是为了鲜，这个鲜，一是指食材，二是指见得少。当然了，见得少又未必是只珍贵、罕见的意思。吃斋，就是一个名目，让大家自己哄自己开心。
⠀
【说到一半，却见她若有所思，我一停，笑道。】大不了，我做个担保，有哪道菜不经过巫先生的点头，我是不会入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