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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帝心若离』【原创】须变(政高历史向,微荆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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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一个!


IP属地:湖北24楼2013-02-06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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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你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6楼2013-02-06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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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弱弱的问一句,阿北忙不忙,要不要来当政高吧的吧主?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8楼2013-02-07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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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素来催更的= =好久木有更过了呜呜呜


        30楼2013-05-08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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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神马没有了丫~妾身求楼主更文啊


          IP属地:浙江31楼2013-05-10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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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养肥到做了。


            来自手机贴吧32楼2013-06-15 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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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个吧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33楼2013-06-20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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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文放了好几年_(:з」∠)_
                回来继续更新吧
                翻了一下没有写挖坟之类的处理,我就先在这里继续了
                如果触犯吧规什么的真是不好意思


                IP属地:湖北34楼2015-05-27 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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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公子
                  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踏入这里,前些天下起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天气愈发的冷,左右回廊拐角处还有未完全干透的雨水痕迹。前后四名宫人掌着灯,随他的步伐向前走着。
                  不比紫坛宫里的暖炉灯火,也不如华阳宫庄重华贵,以至于嬴政一时想不起它的名字。
                  嬴政想起自己似乎许久没有召幸过这个异族美人了——说实话他并不是一个对此类事情怀有过多兴致的人,就算悦目如郑国、紫坛,他也仅仅把这些当做一种需要做的事情去完成。有些时候嬴政一个人躺在榻上也会思索这是否算一个追求身心魂灵,所在一同的想法,可他又马上否决了,倘若真爱人至此,高渐离于他重要如斯,他却并不是能够舍弃当下纯然追求情爱美好的。
                  这使他不禁想到日前水谷从邯郸传来的消息,荆轲,与他比较似乎在某些事情上更为贴合高渐离的想法——嬴政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有完全胜算的人,即便早已得到高渐离的许诺,他也不曾觉得自己已经被认可。
                  当然事实也是如此。
                  可又能怎样呢,嘴上出口这爱意情愫固然容易,可若真要倾尽所有,又何尝容易?
                  他想这换作高渐离亦然。
                  交心欢好,与本身的方向原则比起来,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回过神来将至宫门,旁的侍从见他慢下来也放缓速度跟在两边。嬴政阻止了正要禀报的下人,脚步一转往旁道回廊走去。殿前石灯中已经点燃烛火,夜风吹拂入孔,摇曳火光散乱人影。
                  自嬴政在宫中见到独自练习剑法的伯庸,并将随身佩玉赏赐给他后,王上愈发肯定二公子的消息在宫中流传。人事喜忧各自参半,平素与绮美人不甚亲厚的氏族女眷也会偶尔来打个招呼试探一番,而后也渐渐放下心来,只道王上心中记得自家二子,对绮美人仍不十分上心,也免了传言中母凭子贵的部分,加之她异族的身份——乍暖还寒的宫廷愈发显得人心凉薄。如今走至偏廊竟是一个侍从身影都见不到。
                  他不禁皱了眉头,宫人尽是如此,伯庸在这样的环境下养成那种谨小慎微,不露形色的性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嬴政将二子伯庸送至边关的决定在朝堂引起了极大的争议,有些学究文臣认为伯庸公子年纪尚幼,修习兵法武功不急于一时,在宫中也未尝不可;而又有一干武官觉得这是王上重视边关战事,提前培养后代调兵用军的好事,以至于两方众说纷纭,一时争执不下。
                  可这样的争论也仅仅只能显示他们为国尽心为君尽忠,秦王从来都自有一套决策,他在心里定下的事情很难得被外界改变。
                  嬴政单独召见了驻守边关抵抗匈奴,又回朝整备的蒙武。
                  “孤知晓伯庸年纪尚轻,去了派不上甚么大用场,凭空耗费口粮。”嬴政低头看着竹简,并不去看蒙武:“这孩子的性子留在宫中凭空折损了。”
                  蒙武在下方静静听着这个青年君王平和的陈述,他的父亲是为秦国开疆扩土的忠臣良将蒙骜,和他的父亲一样行武出身的军人比任何人都要沉稳,他深知在没有正确明朗君王的心思之前,为臣者最好的姿态就是聆听。
                  嬴政也恰好喜欢臣下这种谦卑的态度:“纸上谈兵终是易事,却往往难得在战场发挥出来,到了边关真刀真枪的拼打,学到的多半也差不了多少。”
                  蒙武也不失时机地附和:“陛下说的是。”
                  “孤十一岁的时候,刚归秦。”嬴政若有所思地说着,也不知是对着蒙武还是自己,“说是年纪小……也不算小了。”他将一卷竹简拿起来,早有宫人在一旁侍奉,上前双手接过,细碎地蹈着步往下面走去,蒙武恭恭敬敬地接了。
                  “伯庸去后,吃穿用度皆由戍边署部调配,一切按军律行事……对敌应战,或伤或亡,不治汝罪。”
                  这话说得极有余地,使得蒙武既能以军队将领的身份教导伯庸公子,日后也能放心委以军务;又加一句对敌应战,也就是在其他方面有所折损仍要追究,使得蒙武不得不尽十二分的心去保护伯庸公子周全——若真有闪失,是否因为“对敌应战”还不是上位者一句话说了算?
                  蒙武心内大叫不妙,直道是接下一块烫手山芋一般,还得硬着头皮千恩万谢地应旨。
                  “此事孤也将知会其余将军,蒙将军不必太过挂怀——进退分寸,伯庸应是知晓的。”嬴政起身走下来,停在蒙武面前做了个将人虚虚扶起的姿势,声音放得低了些。
                  “谢陛下。”蒙武仍是这么回答着。
                  是夜。嬴政第二次来到绮美人和伯庸的住处。
                  二公子伯庸将要去往边关的事在后宫已经传开,宫廷中从不缺乏这种喜欢传递消息的人。嬴政不在意,只是在看见那庭前石灯烛火被吹灭时微微皱了眉。
                  和前几天一样,去了侍从的禀报,进得正殿有两个侍女正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照看炉火——也仅仅是温茶用的小小一炉,见到来人忙不迭地跪倒,嬴政扬手并未让她俩禀报,自行往内室走着,依稀听得清内室的说话声。
                  “……母亲放心,等伯庸跟着蒙将军学成了本事,父王高兴就能让伯庸回来了。”十一岁的男孩,声音趋于小童与少年之间,清清亮亮的。
                  绮美人停了一会儿方才说话,她的声音有胡人说汉话特有的尾音:“北方苦寒,不比咸阳,伯庸万事听从蒙将军教导,千万别惹了乱子。”
                  “今天儿子遇见扶苏哥哥也是这样说的。母亲,为什么父王单让我去,不让扶苏哥哥去呢?”
                  “……你父王的考虑,母亲不懂呢。”
                  “以前他们都笑话母亲跟我的眼睛,可我觉得母亲的眼睛比谁都好看呢,像天空一样蓝……等孩儿去打仗立功,只要父王高兴到母亲这儿来,就没有人敢欺负母亲了。”
                  绮美人没有接话,嬴政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啜泣声,终于抑制不住一般,变成连续不断的哭泣:“伯庸、伯庸……母亲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母亲,等伯庸回来,就没人敢欺负您了。”男孩犹带稚嫩的声音混杂在妇人愈发不能自抑的哭声里,听得令人揪心。
                  向来从容淡然的母亲,面对宫人有意无意的嘲笑讽刺都不曾在儿子面前落泪,伯庸看见面前哭泣得失态的母亲有些害怕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在他少有的安慰人的经验里,唯一可以借鉴的只有对待栎阳的方法。他抬手轻轻抚摸着母亲的背,却发现自己被搂得更紧了,头顺势抬起来时,却发现许久不曾露面的父亲就站在对面:“父、父王……”
                  绮美人一惊,回头看见不露声色的君王,连忙拉着伯庸跪拜:“臣妾参见陛下。”
                  “免了吧。”嬴政去上首坐下,绮美人这才慌忙往外面招呼侍女。
                  “孤许久没来,你这里的宫人未免眼色颇多。”嬴政说着话,“明日调一批新的宫人过来,缺的少的去采办了。”绮美人虽有妃嫔称号,却在诞下伯庸后颇受冷落,嬴政这样说无疑是重申了她在宫中的身份地位。
                  女人方才的哭泣使她的妆容有些凌乱,她想抬手扶正鬓上朱钗,又听见这一句话,放下手深深跪了下去:“谢陛下。”
                  “孤想跟伯庸说几句话。”嬴政抬手招呼伯庸上前,绮美人听见话里意思,自行退到外殿去了。
                  “父王。”伯庸方才也曾哭过,看见嬴政仍有些局促,嬴政的手放在他的后背上,感觉到骨头僵直直的:“去边关学着领兵打仗,回来想干什么呢?”
                  “打仗,立功。”孩子回答道。
                  “为什么要立功?”
                  “因为我是秦国公子,应该为大秦立功。”他停顿了片刻,复又说道:“而且父王高兴,就没人敢欺负母亲了。”
                  “现在是父王让你去,等到以后,若是扶苏让你去呢?”
                  “也去。”
                  “为什么?”
                  “我是秦国公子,扶苏哥哥是我大哥。”


                  IP属地:湖北41楼2015-05-27 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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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为谋
                    自与太子丹见面后荆轲便将自己关在屋里,醉生梦死。田光差人多次来到荆轲的住处,第十二次,荆轲出门。
                    田光的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下人在,与上一次的灯火通明截然相反,“我叫他们回乡了,”来开门的是田光本人,他的年纪很大了,胡须和头发都是灰白色的,可并不妨碍他和荆轲是难得的忘年好友。荆轲进门见是田光略略惊讶,他开口解释道:“我老了,要那么多下人,也没有用处。”
                    荆轲仍是不说话。
                    “我知晓你在犹豫,可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都会犹豫的。我不会笑你。”田光继续说道。他抬手去拿放在火炉上的酒,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抬起手的时候小臂连带着手都会是颤巍巍的,可田光却很稳,这是一副习武之人迟暮之年的躯壳,岁月可以带走一些东西,同时也会留下一些东西。
                    酒水倒入碗中摇摇晃晃,慢慢变得平静,连一丝波纹都没有,荆轲这才缓缓开口,他说话很慢,似乎在思考,完全不像往日嘻嘻哈哈的样子:“……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值得。”
                    “嗯?”田光没有听清楚,荆轲的声音太低了。
                    “我不怕死,可如果死得毫无价值,又怎么算得上是有意义的事呢?”荆轲说道,仰头喝尽了那碗酒:“秦攻入邯郸、赵公子嘉至代为王之时,燕若不为私利,反举兵救赵之困厄,不至于此。”
                    田光慌忙摆手,反而再满上一碗醇酒:“荆卿,此事休要与外人再提。”【注1】
                    荆轲顿了顿:“罢。”
                    田光看他神色,开口解释:“我老头子,听这些话是要带进棺材里的了。荆卿有心,可与太子细说。”
                    “太子?”荆轲反笑:“照田兄之言,太子便是有大见识大气魄的了。”
                    “太子自秦返燕,日日不为此事忧虑挂心,苦于围困浅滩,尚无奋飞之机,左右邻人耳目需得回避。”田光叹道:“此番老夫以荆卿为荐,便是承太子之情,明其思虑之苦,左右无人,只有荆卿有这等气魄,以承重托。”
                    “……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荆卿可还记得我二人初遇时,对老夫说过什么?”
                    “吾习武论剑,不为逞凶斗狠,不为精巧极境,只为一探侠之大道。”
                    “六国困于秦之暴力,无可趋避,荆卿身怀不世武艺,却隐于市井,不若救人水火,便是侠之大道。”田光说话间自饮下一碗水酒:“田某壮年时有‘节侠’之名,交亲即弟兄,如今与荆卿知会此事,却为太子所疑,愿荆卿承田光此言见得太子,应事与否,不在考量,只道光不屈此名。”
                    说话间袖内寒光闪动,竟是短匕刺入心内,立时气绝。
                    荆轲正为田光这突如其来的一席话怔忪不安,见到田光动作,忙叫“且慢”便抬手去拦,却不想隔了矮案,右手只抓到未刺入的刀刃,流血不止,却也为时已晚。
                    他犹带喘息,说话间已有颤音,看着田光尸体倒退一步,复抬手去擦抹田光胸口不断渗出的鲜血:“田兄!田兄啊,……你…又是何苦!”
                    踏上太子府的台阶,他并没有什么外露的情绪,一切都掩饰得很完美。
                    太子丹亲自迎接,言语间欣悦情绪难以压抑,荆轲的眼睛闪亮亮的,漆黑,带着说不明的情绪抬头看他:“田光死了。”
                    意料之中的错愕哑然,复而急切问道:“节侠之托,荆卿这是……答应了?”
                    荆轲没有回答,他只是重复了一遍田光临死前的话给太子丹。
                    “孤知晓,此事重大……只是节侠此举——孤当日所言,只怕节侠一日找寻义士过多,难保事不外泄……谁知他竟以为孤是……啊!是孤所害!”太子丹低头自语,复而摇头大笑,流出泪来,“若非孤失言,节侠何至于此!丹愧对田卿!”跪拜哀泣不可抑止。
                    荆轲转头:“故人已去,太子不必过于哀伤。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明,正值田兄新丧,三日后寻得答案,便来知会殿下。”
                    “荆卿所言何事,是否能与丹透露一二?”
                    “……侠之大道,便是荆某所困。”
                    荆轲还小的时候,剑术有成,见过一位闻名七国的剑客。
                    那剑客没有回答他是否可拜入门下的问题,反而问他为何修习剑术武艺。
                    年少的荆轲给出了一个很多少年都会回答的答案:“修习剑术,我便要成为人人称颂的大侠客。”
                    那剑客反问:“是人人称颂为主,还是以侠客为主?”
                    “当然是侠客。”
                    “你倒说说,何以为侠。”
                    “安国定邦,便是为侠。”
                    “安国定邦入仕之举,不可谓侠。”
                    “劫富济贫,便是为侠。”
                    “劫富济贫歹人之善,不可谓侠。”
                    “扶危救弱,便是为侠。”
                    “扶危救弱豪杰之道,可以谓侠。”
                    回过神来,太子丹在席上招待周到,说了什么他并未听清,却又不想再问,转了头漫无目的地看着竹帘后弹琴鼓乐的女婢们。
                    “荆卿可是喜欢这燕地曲乐?”
                    “在下有一位朋友,亦是研习琴乐,便多听得一听。”
                    “荆卿的朋友,想必也是不凡之人。”太子丹略一思索,向旁的侍从小声说了几句,那侍从绕到竹帘背后,将弹琴的婢女引出。“荆卿若是喜欢,孤便将这奏琴女子赏与你,日后闲时荆卿舞剑,佳人在侧奏乐传曲,也是美事一件。”
                    荆轲未曾想他原本随意的一眼,竟被太子丹拿来做讨好拉拢的机会,推辞道:“荆轲一介武人,蒙太子抬爱实在惶恐。这位美人赏赐予我这粗人,实在不妥。”
                    “哦?荷姬,孤知晓你已在府上数年,今日孤要你服侍荆卿,你有甚么想说的么?”
                    那位被叫做“荷姬”的少女头低得很深,并不抬头:“荆卿广有侠名,能服侍荆卿,是荷姬之幸。”
                    太子丹满意点头:“事已至此,荆卿莫要推辞。”
                    荆卿仍是摇头:“实不相瞒,方才在下见荷姬姑娘隐于帘后,双手灵巧转承与拙荆无二。拙荆过世虽逾数年,某至今惦念,故而僭越,请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丹沉吟片刻,了然一笑,对身侧侍从说了几句,那侍从便引着荷姬出去了。
                    复而排布宴席,荆轲心道这事已过,也安下心来饮酒,却骤听得殿外女人惨烈叫声,惊得手下一抖,竟将酒水洒出零星浸在衣袍上。
                    那叫声迅速小了下去,荆轲去看太子丹,却见他早有所料一般,往殿外望去。
                    方才那侍从快步进来,手上多了托盘,太子见了笑道:“凡荆卿要的,孤所能及,皆送与汝无所辞。”
                    待那侍从走至荆轲面前,托盘里赫然是一双血淋淋的人手!
                    荆轲不是从没见过血腥的黄口小儿,乍见之下仍是忍不住心内作呕,又惊又怒:“太子这是何意!”
                    燕丹却似不明,露出疑惑神色:“方才荆卿说爱荷姬双手,孤故而……”
                    “荆轲为人一向直言,砍下一双手便是废人生计,太子此事太过不妥!”
                    燕丹哑然,开口却没出声,连连屏退了侍从:“荆卿所言极是,是孤考虑不周。孤……孤叫人为荷姬好生医治,再着人送她钱物照料生活,荆卿莫恼。”
                    【注1】燕赵为敌多年,战国时燕国邦交以对赵之战为主,燕王喜时期更甚,昌国君乐闲与大夫将渠反对此事遭到贬谪打压。
                    文中田光知晓议论此事对荆轲不利,故而加以劝阻。


                    IP属地:湖北45楼2015-05-27 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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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浙江48楼2015-05-31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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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棒,表示正在上荆轲刺秦王,求更新啊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49楼2015-09-23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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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四·不息
                          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殿宇,那是一个镶金嵌玉的宝座。
                          高渐离看见荆轲握着滴血的短剑向他走来,脸上显露熟悉的笑意——“渐离,我做了件大事。”
                          他回头去看那打磨光滑平润的玉石台阶,猩红的血色蔓延而下,嬴政仍旧如往日一样,坐在王座上,眼光在殿阁阳光透过窗棱纱幔的光影明灭里变换不清,而他知道嬴政在盯着他。
                          “……你杀了他?”他艰难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黯哑,像是干燥老旧的风箱。
                          “渐离,秦王长得可真像你那位朋友呢。”荆轲的身影不见了,他的声音依然飘荡在耳边,“你骗了大哥呀,赵先生就是嬴政,可我没想过杀赵先生呢。”
                          一晃神的功夫原本坐在王座上的嬴政已经来到他的跟前,他黑色的朝服被鲜血浸染,滴滴答答顺着衣角流在地上,眼神流露从未有过的哀伤:“高,你说要一直陪在我身边,都是在骗我吗?”
                          高渐离慌忙后退,“……不、不!我没有骗谁!我也不想你们有事!”
                          “你骗我等十年,是去和他计划来杀死我对吗?”嬴政手上突然多了一柄剑,他抬起手臂再次上前几步,要把剑塞进高渐离手里,“去杀了荆轲,我相信你没有。”
                          高渐离突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用来嘶吼:“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眼前的嬴政忽然又变成了荆轲,那手里的剑却插在他自己的胸口:“高,你从来没告诉我嬴政就是赵先生。你是来为他报仇的吗?”
                          “大哥!”他迈不动步子,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臂衣袍沾染鲜血,连胸口都被染得猩红一片,顿时作呕。
                          听得铿然弦音,猛然起身才知道方才陷入了一个诡谲的梦境。
                          回头却发现挣动时将筑打落在地上,那响声想必是磕碰案角发出来的。
                          荆轲平生只喜畅饮烈酒,而这次他没有荆轲怂恿,自己已在燕都酒肆中酩酊辗转数日。
                          不想这样的深沉醉意仍打消不了内心翻覆的挣扎悔痛,竟在入梦时也摆脱不得。
                          他的脑子仍是昏昏沉沉,脚步却不那么轻浮纷乱。
                          “外面正下大雨呢,客官这么急着走啊。”小二收了银钱,送个客气。
                          “走。”高渐离素来不是多话的人,可今天他突然想多说点什么,低低的附和了一句,“下雨又怎样,走到咸阳就放晴了。”
                          肉身会死灵魂会灭,剑术卓绝的荆卿,挥斥方遒的秦王,早知结局,却仍要追寻。
                          最后去一次咸阳,那是我对你们二人的感情最后的凭吊,为兄弟,为爱人。
                          荆轲睁开眼,看见身边熏香飘散在空中的白烟。
                          他知道自己受了很重的伤,他没想到还能从黑暗中醒过来。
                          他没有想过真的杀死秦王,更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堂皇的大殿上见到故人——沈寒是秦王的近身侍卫,而秦王却是昔日高渐离介绍给自己的赵政。
                          这一切给他太多的惊讶,在殿上来不及考虑只能选择出手,而清醒过来周身的剧痛却让他的思绪回到起点。
                          兄弟是假的,朋友是假的,荆轲突然有些明白启程时高渐离的欲言又止,可他一厢情愿的想,兴许渐离也不知道赵政就是嬴政呢。
                          可他难以说服自己。
                          他能感觉到,高渐离和赵政彼此已经非常熟悉。
                          不过没什么关系了,我马上就要死去。荆轲牵扯嘴角,闭上眼睛。
                          “大侠客,你的命可真硬。”耳边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荆轲眯起眼睛,发现竟是那日从酒楼里离开的秋莲。
                          “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他有气无力,发声困难,像是呓语。
                          “害我阿姊,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少女冷冷的盯着他:“我来是要告诉你,秦王已经向燕宣战,太子丹也活不了多久。”
                          荆轲没有出声,他闭上了眼睛。
                          少女见状犹豫的回头看去,得到命令又继续开口:“你谁都保护不了,你和太子丹害了燕国。大侠客,你救了谁呢?”
                          荆轲仍然不讲话,他呼吸微弱,显得死气沉沉。
                          少女再次回头,看见带她来的那位先生已经转身离开,略一迟疑跟了上去。
                          “你做得很不错。”沈寒看着少女出门后方显慌乱的脸:“现在你看见了,要承受身体的伤痛,内心的煎熬,这不比一刀杀了他,更令人兴奋?”
                          少女脸色发白,踌躇片刻:“我没想那么折磨他,我阿姊一直说他是个大侠客……更该死的是太子丹!”
                          “难道方才你所说的一切都不是源于本心?”沈寒讽刺地笑,“小丫头,你本来就很想让他死。”
                          那少女抬头盯着他:“杀一个人和折磨一个人是不一样的。折磨人,你这样和燕太子丹害死我阿姊有什么两样?”
                          “是没有什么两样,”沈寒的目光落在少女身后的稀疏秋木上,“我们掌握别人的生命,你这种弱者只适合被掌握。”
                          对面的人闻言猛地抬头,他随口说道:“你的见地倒是不差,以后跟着我做事罢。”
                          少女停顿片刻:“好。”
                          沈寒走在长廊上,他从安置荆轲的偏僻宫殿回来,正要去向嬴政回话。
                          身后传来衣袍鼓荡的声响:“认识了两三年的兄弟就这么祸害,你的心可真狠哪。”
                          他回头,看着那人揶揄的笑脸:“陛下要他活,我只是去安排人手照看罢了。”
                          “说得可真好听,方才那小妹子讲得一点不差,折磨人呢,你在用软刀子割他的肉。”那人左眼一道深刻伤疤,笑起来扭扭曲曲,不算好看。
                          “……女泽,”沈寒盯着他,“你来就是对我说这些?”
                          那人摸摸下巴,“陛下交代的可是让他活着——明日王上若是过去,他说了甚么不该讲的,你可脱不了干系。”
                          “是那来历不明的女人在讲话,又与我何干?”沈寒压低声音:“陛下要他活,是为了那个琴师;我要他死,却是为了陛下。”
                          “哦?”
                          “你在官家不懂江湖,江湖中的人太固执,太死板,认定一件事就一定要做下去——荆轲就是这样的人。”
                          ——而这样的人,活着的时候是关不住的,死了也要留下点东西折磨别人。
                          女泽听着冷哼一声:“他双腿筋脉受了重伤,不死是命大,好了也是废人,你在担心他对陛下不利?”
                          “所以我才说你不懂江湖人。他们都是疯子。”
                          “你不曾也是江湖人?”女泽笑道。
                          沈寒迈步向前走去:“所以我也是疯子。”
                          他太清楚嬴政对于高渐离的态度,可他同样能够猜到高渐离对荆轲的态度。
                          嬴政站在一个君王的角度,已经在朝堂上做出应有的姿态,他只需要对外发出荆轲已死的消息,绝没有人会怀疑。
                          可嬴政仍放不下一个人,他为了那个人,宁可忍受自己的怒气,安排最好的医官,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救一个敌人。
                          也好,陛下做不了的事,便由他这个当属下的来做。


                          IP属地:湖北51楼2015-11-29 0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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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二·巡游
                            对于司马尚这一番话,高渐离感慨良多。
                            他年少时便开始游历各地,对燕赵地域感情并不如父辈浓厚深刻,而司马尚青年从军,后随李牧将军为赵国抵抗外敌,论对国家的忠烈当然是他比不上的。之后李牧遭赵国旧贵族构陷含冤身死,司马尚被牵连指控谋逆,屡次遭奸人追杀,时至今日秦人灭赵方得片刻喘息。对于赵国也好,秦国也罢,司马尚内心所想更为复杂。
                            司马尚见他点头,叹了口气:“奸佞当道,忠义不存,我有时也会去想,年轻时豁命作战,究竟是为了什么。可后来我想通了,我与李将军,甚至手下的数万弟兄,为的不是那群只会在朝堂上搬弄是非的小人,而是赵国普通的父老乡亲——我们作战,为的是他们的休养生息,如果秦能够使这些父老过上更好的日子,尚也会放下那些微不足道的私情。”
                            高渐离不说话。
                            司马尚目光复杂地朝他看来:“天下大势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行为而改变,分崩征战了七百多年,就算不是现在的秦国,将来也总会出现第二个秦,第三个秦……曾经的大周疆土,也到该一统的时候了。”
                            “我时时在想,荆兄为何明知无法阻止天下大势,仍会答应燕太子丹的计划。”高渐离闭上眼睛,把自己蕴含复杂情绪的神色掩藏起来,“不过现在我已经明白。他想要的那个答案究竟是什么。”
                            “什么?”司马尚从未听高渐离提起过荆轲之事,这次高渐离主动说起个中细节,有些疑惑。
                            “因为他一直设想的东西在秦已经得以实现,又跟自己打了一个赌,大概是他觉得不亏反而赚到得更多罢。”高渐离摇头苦笑,没有解释太多:“既然很多理想是能够实现的,那么诸如今日那人所言之事,我们就该拒绝,无论是柳二,或是仲清,亦或你我。”
                            司马尚点头:“如今我一心培养仲清,无论日后大局如何,都该为百姓安康谋利,这是李将军的愿望,也是仲清自己所希望的。其余的天下大事,就让心怀天下的人去做吧。”
                            两人对望一眼,大笑。
                            王翦再度被启用,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率兵,很快占领了陈县以南直至平舆的土地,并且成功俘虏楚王。
                            嬴政王驾巡游至郢都、陈县。
                            此时楚将项燕率领旧部退至淮河以南,拥立昌平君为楚王,继续抵抗秦军进攻。
                            嬴政到达陈县时,正值秦王室每年必行的秋狩,自国事愈发繁忙这传统的活动便被嬴政改为三年一次,当赵高作为随侍向他提及时,嬴政思量片刻:“趁众位将军都在,便不用多此一举回秦举行,在陈县四野寻个开阔场地就是。”
                            动用了一批兵士搜检巡查,秋狩如期举行。
                            这一次秋狩算是历代秦国国君离开秦地进行的第一例,下级官员也有人持反对意见,可返回咸阳时间长路程远,这种种不稳妥的因素也在私下不愿车马劳顿的心思里被压下去。
                            嬴政心中也有所顾忌,毕竟楚国战事正紧,可他也愿意冒着危险举行秋狩,君王在刚征服的土地狩猎,不光是给作战的老秦人打气,也是对楚军的压迫。
                            扶苏在大梁安抚百姓,修缮屋舍,待到秦地派官员接管事务,民间散乱抵抗的兵戈渐息,知晓嬴政往楚地巡游,改了回咸阳的路线,在陈县回报春夏两季魏地事宜。
                            而伯庸此次作战,先随王翦军进攻下郢都,接到嬴政准备巡游的消息便留在当地安抚百姓,清理战场,对先头部队供应补给军需,父子三人在咸阳以外的地方相见汇合,实属不易。
                            嬴政于秋狩前夜命人传话给两个儿子,无非是分配随从,狩猎路线之类的事。
                            按照以往惯例,应是君王与青壮年的文官、功勋最为卓著的将领率亲兵一道,余下王族子弟各人分别与武将配成小队行动,既显示了王族威仪,又拉拢了其余有潜力的年轻军官。
                            可这一次嬴政知晓伯庸扶苏二人关系自水淹大梁一事后逐渐僵化,兄弟二人未再有过协作的机会,将祖龙中的乘衣归、风雪客调配与他们,也就顺理成章促成兄弟二人的合作契机。
                            伯庸用过晚膳,用布帛擦拭随身佩剑。
                            年纪渐长,他已经知道自己与扶苏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这个哥哥做什么事都极守规矩,对于朝中事宜上很是顾及百姓,有时甚至多了那么几分锱铢必较的小心琐碎。
                            而这些种种,鲜少回到咸阳的伯庸起先并不清楚,直至请战伐魏的时候两个人对于冬季用兵发生了第一次冲突,扶苏认为冬季雨雪,对行军多有不利,伯庸却持抢攻态度,一个激进一个平和,这是他们最初的间隙。
                            之后嬴政虽首肯了调兵事项,战事顺利,水淹大梁城后魏都不攻自破,伯庸看似在用兵上搬回一成,却不想嬴政突然召他归秦,而换了扶苏到大梁抚恤百姓,调理民生。
                            扶苏上奏给嬴政的言论伯庸早在回朝路上就已有耳闻,无非是水攻淹坏民居,围城时饿死百姓,土地庄稼需要时间恢复等等细枝末节的言论。他素来对此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最后的胜利带来的利益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这些小小的牺牲,在老秦人开拓国土,完成一统大业的道路上显得微不足道,而顾及这些牺牲的扶苏,自然也是他所看不起的。
                            他年轻气盛,正是急于向父母师长展露才华的年纪,幼时在秦宫遭受的一切冷眼也没有磨灭他骨子里的血气,这压抑的情绪反而在去往北方抵御匈奴的时候,从另一个方面被释放出来。
                            他爱上了征战,或者说,爱上了胜利。
                            伯庸是幸运的,在他作为主将领兵的几次大规模战斗中,无一败绩,这功勋在各国年轻一辈的王族公子中都少之又少,也使得他性格中独断的特点有所显露。
                            蒙武回朝述职时曾与嬴政提及,几次小规模作战时伯庸私自对下属部队调配进行变动,虽然没有大错,可领兵多年的将军也能从其中找出几处破绽,这些他不好当面告知伯庸,只能对嬴政禀报。
                            而嬴政对于伯庸这类问题,采取了一种旁敲侧击而不直接制止的做法。蒙武大概不明白,而嬴政自己却知道,他的内心是喜悦的,在这个深蓝瞳仁,拥有弯曲头发的儿子身上,他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这才是孤的儿子该有的样子,”对着郢,嬴政更像是在和朋友交谈,从十三岁两人相识,郢一直作为暗卫护卫着他,他们了解对方,正如了解自己。他对郢这样评价着自己的儿子,像是自豪,又流露着身为人父对他人隐隐的炫耀。
                            从蛰伏变得不甘人后,想要在长辈面前显露才华,甚至连自有主张等等的表现,就像是嬴政的翻版。
                            而他也很清楚,伯庸不能够成为第二个自己,曾经的自己锋芒毕露,因为他是长子,而成蟜对他不会构成威胁,他有资格去挑战。伯庸则不同,过多的放任会让他不在服从扶苏的命令,这样的事,是作为君王的嬴政决不允许出现的。
                            种种考虑,于现在的伯庸,根本无从得知,也不能够体会父亲的想法。
                            正对嬴政着人带的这一席话有所思量,守在帐外的士兵进来禀报:“扶苏公子到。”他点头应了,士兵出去回报不多会儿,一个身着浅黄长袍的年轻人便走了进来。
                            那人身量挺拔,虽是少年面容,举手投足已有一股沉稳内敛的仪态气韵。他的长相继承了父母的大半优点,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垂在身后的散发也整理得十分服帖规矩。
                            “扶苏哥哥前来,伯庸军事繁忙,未曾出帐相迎,怠慢了。”伯庸说着,眼神却没显露出半点歉意的情绪,手上仍不停地擦拭佩剑,哪有甚么军事繁忙的样子。
                            随行侍卫躬身接了他披在身上的罩袍退了下去。
                            帐内只剩下兄弟二人沉默相对,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坐着的是弟弟,站着的是兄长。
                            奇怪而压抑。
                            你一旦在某件事上和一个人产生分歧,导致你不再待见此人,那么无论他做什么,都显得那么碍眼而令人厌烦。
                            伯庸的极端,只能在嬴政面前得到诡异的中和,对其他人却不能,包括扶苏。
                            “父王方才派人传话,我们明日秋狩分在一队。”扶苏对着伯庸点头,他的语气平和,没有什么不耐或生硬。这是他兄弟的军帐,伯庸不说,他也不曾落座,看着伯庸的眼神也如往日澄澈温润。
                            这个人,从来都显得正直规矩,不卑不亢,坦坦荡荡。
                            可伯庸不在乎,他讨厌极了这样的眼神。明明是他夺走了自己献计破城后胜利的果实;明明是他在朝堂上书父王,陷自己于不顾民生的残虐非议;明明是他取代自己在大梁夺得了宽仁安民的好名声;为什么他又要做出这样不带亏欠的态度?
                            年幼时兄弟二人比剑拆招、唱诵歌谣、读书习字的真情早就随着时光消失了。
                            伯庸低头,重重用力擦拭佩剑,生硬回话:“扶苏哥哥放心,你骑射不精,伯庸明日多射几次空靶,也让自己落个骑射不佳的名声便罢。”
                            这话说得已经十分不给面子了。
                            扶苏只长他一岁,很有气量没有动怒,反而解释道:“我知晓你在进攻大梁一事上对我的上书颇有微辞……可明日秋狩却是要我们兄弟二人同心协作的时候,伯庸心内诸多不满,我们日后可以慢慢化解,切莫让那些文臣武将看了笑话。”
                            “伐魏大捷本是一桩妙事,却被大公子说得如此不堪。用兵者沉心定性,不能因小失大,这倒成了我的微辞?”伯庸哂笑,“大公子可知王上怎样与我说明?”
                            不等扶苏回答,径自说了下去,“他说我二人一攻一守,共保大秦江山基业。这话本是不错,可伐魏后大梁百姓只道扶苏宽厚待人,伯庸狡诈不顾百姓生死?大公子得了好处,我却落得一身骂名,这样的共保基业——我不愿!”
                            眼中狠厉光芒乍现,手中擦拭剑刃的布帛被割裂,指尖一抹鲜红浸入其中,慢慢晕开。


                            IP属地:湖北60楼2015-12-11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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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四·虞诈
                              眼看两位公子落下山崖,乘衣归心道不妙,顾及林中仍有敌人,他抽了长刀往内中走去。
                              正此时,风雪客已经率几个士兵赶到,他冲着风雪客一点头,两个人交换眼神:“有刺客。”复又低声说道:“二位公子落下山崖,快派人回去禀报王上,我这就下去。”
                              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消减了最初的惊讶后,几人抽刀出鞘,朝林中慢慢探去,又有二人一抱拳,转身往来路去了。他们带着捆绑猎物用的麻绳,乘衣归将一端系在旁边碗口粗的树上,虚虚抓着绳子一端,凭借轻功顺崖而下。
                              身子甫一探出,粗略观察地势,放下心来。
                              此处并非想象中的绝壁那般险要,反而是个草木交错的斜坡,有许多低矮的草丛生长,只是常年雨水的冲刷,让上面的泥土流失,有几处高地已经露出了突兀的岩石。
                              再瞧扶苏和伯庸落下的地形,血迹当是伯庸受伤所致,可一路并无更多形状尖利的巨大岩石,这就消减了石块撞击带来的伤害可能。
                              伯庸脑中一片混乱,方才晕眩从上面跌下,手中长刀也不知落在何处,手臂腰侧伤口经过这一番磕碰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恨不能一头撞昏过去得到片刻解脱。
                              正恍惚之时,身体被人摇动起来,听见身边一人喊着自己的名字,拿手拍抹他的脸颊。
                              他勉力睁开眼睛,又是一片昏花的黑白光点,半天才缓过来。
                              扶苏见他醒着,重重呼出一口气,浑身泄了力气一般,也不顾平日礼数胡乱坐在他身旁地上:“还好没事,身上怎样?还能动吗?”
                              轻轻动了手臂腿脚,并未有太大损伤,只是磕碰疼痛是免不了的,伯庸心烦意乱,转开脸:“话真多,安静片刻让我休息罢。”
                              扶苏这才不再讲话,方才他是见着伯庸掉下才跟着下来,到底头脑清醒着,身上的武器大多保留下来,抽了短刀要截了衣物给伯庸包扎。
                              伯庸摇头,他失力过多,弯曲的头发散乱开,声音也变得比平时更加低沉,说话更是没了平日分寸,看见扶苏手忙脚乱去拿刀截断衣料,“瞧你那样子,别忙了。上面有人下来呢。”
                              扶苏闻言摸着长刀,向上抬头望去,撑着突如其来的晕眩看见乘衣归正往这里来。
                              “是乘衣,你撑一撑,我们马上就上去。”
                              正说着话,乘衣归已经落在草丛里。
                              绳子到底只是捆绑猎物所用,索性这个斜坡只是略有陡峭,却并不深,只少了半人高的长短。
                              “公子恕罪,属下失职。”他一落地,便单膝跪下请罪。
                              “事发突然,何罪之有?”扶苏朝他扬手,“起来吧。”
                              乘衣归在上面早就看见扶苏撕开衣服下摆的动作,破裂的一条缝隙被这个出身高贵的大公子割得歪歪扭扭,连忙自己拿刀割裂衣物给伯庸的腰侧手臂细细包扎上。
                              扶苏在旁边看得认真,问道:“上面还有人么?”
                              “风雪客他们到了,我先下来看看二位公子怎样。”
                              嬴政是愤怒的,确切来讲这一次的秋狩在他看来应当是一次忙中偷闲的放松,可事实并非如此。
                              “赵高!”嬴政看见那宦官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中更是烦躁,“之前上报说每日都在巡查,林子里藏了人都没巡查出来吗?”
                              “王上饶命!王上饶命!”赵高连忙跪下磕头,面露难色,“这差事是二公子要去的,他带的兵说什么,小人也只能往上报什么不是……哎呦哎呦,王上饶命!王上饶命!”连连躲闪嬴政迎面打来的几个巴掌。
                              嬴政手上打了几下仍不解气,抬脚踢上去,狠狠道:“听你这么说,倒是二公子的不是了?”
                              赵高的脑门一片红印,满肚子牢骚无处发泄,开口闭口仍是一句“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哪。”
                              正此时,有士兵来报:“七名刺客尽数伏诛,只留下一个活口。扶苏公子没有大碍,正要来拜见王上,二公子受伤已经派了医官过去。”
                              赵高小心抬眼看嬴政神色,没有命令也不敢起来,跪在地上暗自庆幸那倒霉的伯庸公子主动巡查,给自己脱了干系,此番遇刺自己倒免去了失职的大罪。
                              正在这时又有一人进帐,正是尚未换过衣袍的扶苏。
                              嬴政打量着自己的大儿子,因为自小失去母亲,扶苏待人接物都显得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嬴政没见过扶苏以这样狼狈的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晃神间倒是想起自己总角年纪,和高渐离在赵国邯郸的街上胡乱玩闹,蹭得衣袍脏乱不堪的样子。
                              物是人非。
                              这样的扶苏,没来由的让他觉得真实了不少。
                              他扬手免了扶苏的礼数,斜眼看赵高一样,轻轻用脚尖点了他的膝盖,“起来吧。”
                              复又对扶苏道:“随父王去看看伯庸。”
                              “听说你是自己跳下去的?”嬴政在路上问道。
                              十七岁的年轻人听见父亲的话,涨红了脸,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出声:“儿臣看见伯庸下去,一时心急就……”
                              嬴政微侧了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扶苏一眼:“下面情况未可知,又有乘衣在旁,以后断不可冲动行事。”
                              “……父王教训的是。”
                              “伯庸少年心性,你作为兄长,也不可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嬴政说着,“以后你二人有什么事,还是该你拿主意。”
                              扶苏低着头,若有所思地微微叹气:“儿臣想着先前大梁的事,很是过意不去,原想着借此机会能与伯庸化解。”
                              “许多事情急不得,一时想不明白的,等你们兄弟年岁再大些,自然就会明白了。”
                              说话中来到伯庸帐前,内里却只有两个下人,不见伯庸踪影。侍女不过是之前在就近官员府中挑选出的丫鬟,看见王驾前来,慌忙跪地磕头。
                              “二公子呢?”随行的一个士兵出言问道。
                              一个胆子大的侍女回过神来,磕磕巴巴答话:“方才公子醒来,听说刺客被抓一定要亲自去看看,几个医官拦他不住,一道出去了。”
                              嬴政皱起眉头,正想说什么,听见后面一阵嘈杂,原是伯庸身后跟着几个医官回来了。
                              看见嬴政和扶苏都在,伯庸神色有些惊讶,随即脸上泛起愧疚神色。
                              “伯庸见过父王。此次遇袭是儿臣执意入林所致,与扶苏哥哥、乘衣风雪和那些弟兄并无干系,请父王责罚。”
                              “人回来就是好的。”嬴政虚虚扶了伯庸的手臂,看见他腰间缠着布条,隐隐泛出红色血迹,“稳妥养伤,刺客的事父王自会派人调查。”
                              伯庸此时露出为难表情,深蓝的眼睛被浓密的眼睫遮住,低下头小声道:“儿臣正想向父王禀报此事。方才儿臣去见那刺客,原想从他口中得知些消息,见到人才发现他早已服毒,不肖片刻便死去了。”
                              扶苏闻言变了脸色,嬴政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伯庸安心养伤,又向医官询问一番。
                              如此这般,不必细述。
                              回到帐中思忖几个来回,嬴政屏退了士兵召了赵高进入,沉声道:“二公子带人巡查,离孤确定秋狩隔了几日?”
                              “王上明察,半日不到。这事、这事日里蒙将军也知道,小人本是托付蒙将军带兵去的,二公子给人拦了下来,小人也不能多说什么啊。”
                              “半日不到?”嬴政皱眉若有所思,吩咐赵高:“去叫今日给二公子看诊的医官和看管犯人的士兵来。”
                              翻看着案上御史上奏的竹简,他神情复杂,重重叹了口气。
                              “来人,宣蒙恬。”


                              IP属地:湖北62楼2015-12-11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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