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醒来的时候,洒进室内的光线令他感觉到时间旅行了一个世纪。
明明是跟昨天醒来时一模一样的情景,心情却已大不相同。太一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起什麽或忘记什麽。「不能再踢足球」这个事实好像在他意识恢复前便植在他的骨髓里,虽然隐隐作痛,却也自然不过了。
在这昏暗的病房外阳光耀眼,太一凝视着窗帘微掀处那环光线,刺眼得几乎就要挤出泪水来,沉重的失落将他整个人往下拉,慢慢将他拉进不见底的深渊。
他想起前几个月见到几张熟悉的脸时,他向他们张狂地炫耀自己的成就。
他想起两个月前,他领到一套绣有日本国旗的球衣。他想起一个月前,他即将代表日本参加世少杯,开始集训。
他想起这几个月来遇见的足球好手,在场上绝妙的搭配进球,他觉得整个人就要飞起来。
足球是他的生命。
那现在的我,是什麽东西?太一自问着。心脏好重,它还在跳动吗?
失去了足球,无异於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他突然觉得这病房就是他的囚室,那因为光线不足而呈灰白色的天花板,就是一片永远明朗不起来的天空。
他这一生第一次尝到绝望的感觉。
沉浸在绝望的忧伤里,他没有听到敲门的声音。
「太一,你醒了吗?」
那不是梦境。
他偏过头去,武之内空站在他眼前,神情忧虑,但他只感到一阵不真实。
她怎麽来了?
来这里……做什麽?
空的脸庞更加清晰了。她皱着眉头,盯着太一。
「感觉怎麽样?」她终於问出口,语气有些哽咽。
太一觉得这样的对望有些尴尬,浅浅一笑答道:「还好。」
还隐隐传来钝痛的后脑令他只想躺在原处,但喉咙乾得彷佛要裂开,他的眼神下意识地投向床头的水壶。
空会意,将水倒入纸杯中。水打在纸杯底发出啪啦啪啦的轻脆声音,彷佛流逝的时光。
「坐起来一点喝才不会呛到喔!」空说着,伸出一只手想帮助太一坐起身。
殊不知原本一下都没动的太一突然缩了下身体:「呃!」
「怎麽啦?」空一惊,盯着太一,像担心他出了什麽事一般。
「……床下有一个遥杆,转一下床就会弓起来了。」
「……喔!」空缓缓地收回了手,声线有些颤抖:「好吧。」
摇好了床,空将纸杯递给太一,不再说话。为什麽是这麽大的反应呢?不能让我帮你吗?空心里一阵郁闷。
「谢谢。」将纸杯里水喝得一滴也不剩,太一将杯子放回床头的小柜子上。
瞥了下空,太一发现她微低着头,脸上的红晕和遮住眼睛的浏海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自己做了什麽?
「现在几点了啊?」转移话题,太一道。
「刚过十二点。」重新抬起头,空的脸上笑容重新绽放。
睡了十二个小时吗:「你不用上课吗?」
「今天星期天啊。」
「是吗。」
太一突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麽。
现在的他,不再是那阳光少年八神太一,突然之间没了可以扮演的角色,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台词,只能机械式地说几句几乎没有灵魂的话。
「太一。」空担心地唤他,太一看向她那张欲言又止的脸,想她一定得知那噩耗了。
他不看她,只是盯着床角不发一语。
「太一,总会有办法的!」空开口:「打起精神来,不要这麽轻易放弃——」
「这不是放不放弃的问题。」戳到他的痛处,太一直接打断空的话。
「这……」
「光没有跟你说吗?这次真的没办法了。手术都动了,医生都说了,我连走路都有问题,还踢什麽足球?」说完了,太一惊讶於自己平静的语调,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再度崩溃的。
「如果好好复健,还是有可能的。」空声音轻柔,拉过太一的手臂,想继续藉此给予鼓励。
「别安慰我了……医生只有说走路不会有什麽问题。」
「但是——」空正想着要怎麽接下去,门板传来两声轻叩。
两人沉了下,太一抽离被空拉着的手,率先说了:「请进。」
石田大和肩上背着吉他,身着Polo衫和牛仔裤,许久不见的休闲打扮。
「阿和?」太一惊讶地抬眼,没想到会是他。
「太一,怎麽样?还好吧!」阿和简单地问候,一边关上了门。
太一看着他,再看了看空,突然语塞:「呃,还好。」还真是不能再更糟了。他想。
「团练结束了?」空依旧坐着,一回身,阿和便搭上她的肩。
「嗯,想说直接来这里看看。」
「也好。」
非常明显的恋人间的对话令太一原本就低回的情绪直落谷底,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早就知道这两个人在一起了没错,但看着他们名副其实的情侣互动倒是第一次。
「太一,我带了点吃的来……」阿和说着,将手中的纸袋放下。
「你们两个根本就是来这里约会的吧!」阿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太一冷冷地打断。
两人楞住了。
到底是真的生气还是开玩笑,一下子还真听不出来。
「太一你干嘛!」
「太一你——」
两人不知如何是好下,竟然异口同声。说罢,阿和和空望了下对方。
默契倒是挺好。太一垂下眼,强压下继续挑衅的冲动,不打算继续跟他们聊下去:
「我想睡了,你们走吧。」不拖泥带水,一个翻身向右边侧躺过去,抱着棉被闭上眼睛。
空向阿和使了个眼色,表示还是先走吧。阿和两手一摊,摇了摇头。
「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空向前拍了拍太一的肩膀:「我们会再来的。」本来她是想说「我会再来的」,但因为阿和在旁边,她说了「我们」。
门关上了。
「这就不用了。」太一呼出一大口气,像是忍耐了许久。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