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姜承从二楼窗户跳下去，轻巧落地。穿过屋后的小巷，拐弯之后便看见停在路口墙边阴影里的车。路上安静得不正常，姜承径直跑去正要打开车门，连续四声喑哑的枪响，打坏了车胎。
站在他左侧街道上的女子放下装配了消音器的枪，淡然地开口说道：“我们只是有些事情要调查清楚，并没有恶意，还请配合。”她神色认真，并没有说谎。
“好像有奇怪的声音……皇甫兄这边。”
“夏侯瑾轩别乱跑！”
姜承一怔，听出来人是谁。凌波听出皇甫卓的声音，记得这次行动明明是保密的，自己也是临时收到通知。还未来得及出声，就看见姜承闪身往右边的环形街角拐去，“等等！”
“是凌波警官。”皇甫卓看见凌波已经追去，一把拉住气喘不停的夏侯瑾轩，“她不会伤害姜承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
皇甫卓拉夏侯瑾轩绕进小路，“从这边绕。”
“慢……慢点……我好像……跑……跑不动了……”
“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在这里，回去就是关禁闭！”皇甫卓拉着夏侯瑾轩，一路万分辛苦地努力绕到凌波前面，想趁早追到姜承。
姜承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起身跳上路边的一段矮墙翻过已经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沿着只有一脚宽的边缘挪进几米后，直接跳下一个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的小巷尽头。他对这个小镇很熟悉，这个巷子外连主街，最里是个废弃小屋的入口，小屋的出口则靠近小镇的出口。
身后的人也毫不含糊，顺着他的路线紧追不放。出了小镇，外面的郊林里晚上很好隐蔽，再追就难了。
小镇上传来一声枪响，应该是厉岩他们。
姜承心里担心动作一缓，进屋就被人一把拦住捂嘴按到另一边的墙角。头重重地撞到墙上，姜承眼冒金星。来不及防备已经被夹紧双腿，摁在墙上动弹不得。
凌波进屋直接从出口追了出去。
对方一番动作之后旧心跳平稳呼吸均匀，很有杀手的素质。姜承能动的只有手，摸到那人散落背后的头发，就毫不留情地扯了一把。
“咳……”龙溟压低声音，凑到将姜承耳边，以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姜先生……”他感觉到姜承僵了僵，慢慢松开了他的头发。龙溟稍稍松了力气，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跑……跑……”夏侯瑾轩拖住皇甫卓，停在门口不停喘气。
皇甫卓看夏侯瑾轩实在跑不动了，“……你在这里等着，我等会儿回来找你。”
“好……”皇甫卓也追出去后，夏侯瑾轩倚在门框休息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屋内几乎不可闻的窸窣声。
“姜承？”夏侯瑾轩不确定地问道，朝着他俩走近两步。
龙溟低下头，几乎无声地说了句话。姜承在他衣袖手臂上写到，不行，又补充写道，是朋友。屋子里太暗，姜承没有看见龙溟无声地笑了笑。
夏侯瑾轩不太确定地往声音的来源走去，脚下一个不稳，好像绊到了什么东西，轻呼一声跌坐下来，眼前黑影一闪而过，掠出屋口往他们追来的方向返回而去。
“等！”夏侯瑾轩努力一把想站起来，发现脚上不知什么时候缠了绳子，“皇甫兄，快回来！”
龙溟和姜承直接绕上主街，凌波的身影停在远处，“不能从镇口出去了，镇外说不定也有人留守。这里还有其他地方能走到郊林么？我的车就停在那边。”
姜承想了想，“可以绕远从河道那边走，但那边没有护堤，晚上很危险。”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个人不会太危险。”龙溟淡笑，“刚才追你的那位警官是我的女朋友，我们本来在看婚纱，突然来了电话，我便直接送她过来了。”
无论如何，先脱身，才能找厉岩问清楚事情，姜承迟疑了一下，“那走吧。”
刚才的一声枪响吸引了警方不少的注意力，凌波发现追丢了目标又碰到了皇甫卓，两人一起回返时夏侯瑾轩告诉他们刚才有人从原路跑了回去。于是决定皇甫卓和夏侯瑾轩去追姜承，凌波则先去联系其他人。
龙溟对有声音有温度的东西感觉很敏锐，但是对无生机无震动的东西就……又一脚踢在杂草堆里的石头上，龙溟毫无形象地踉跄了一步，姜承扶住了他，“小心。”
“多谢。”刚才拿绳子绊了那位小少爷现在就遭报应了？龙溟挑眉，他不习惯被帮，看姜承没有松手要领他走一路的意思，礼貌地拒绝道：“不必麻烦，我自己小心。”
姜承松了手，两人走了不到十步……龙溟优雅地从地上起身扶了扶眼镜，用力拍干净风衣，姜承关切地建议道：“还是请跟着我走……龙先生帮过我两次，这次请让我帮点小忙。”
“那麻烦了。”龙溟客气地谢过，也不再推辞。
两人一路无话，渐渐听到远方细微的水声。龙溟看不清走在面前的人，但他能真实地感觉到，那人的呼吸心跳，平稳的脚步声踏过凹凸不平的草地，借着微弱的星光给他引路。
毫无疑问，龙溟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照理他送凌波过来之后就该离开。听见水声越来越近，龙溟在黑暗里笑了笑，在这里淹死姜承——一个逃犯畏罪拒捕失足溺亡——眼下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处理掉姜世离的办法了。
但是……
姜承停下了脚步，侧身提醒道：“过了前面的浅水就是郊林边缘了，请小心。”
“恩。”
淤泥地很难走，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半天郊林远在天边还不见靠近。姜承望了望前面，犹豫了许久，还是想问清楚，“龙先生……为什么要帮我逃跑？你应该不清楚警方追捕我的原因。”
龙溟笑道：“和女朋友美好的约会被无聊的工作电话打扰，小小地报复一下警司也不为过吧。”
“……”这个理由对龙溟的身份来说，实在太简单，姜承转过身来，正色看着龙溟，“我知道你的身份并不普通。”
龙溟看这个理由明显没有骗过姜承，自己的身份也不再是秘密，便不过多隐瞒，“因为我知道很多事情，而且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
“……”
“在学校里见面的时候，我就认出你是欧阳英的养子。不过很明显，你已经不记得我。我当时不了解你的情况，所以没有说明。有人一直针对欧阳家，并且时时监视着我，所以几天前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既然你我早已认识，今天我又正好在这里，以我的立场，当然不会让那个一直监视我的人称心。”
“针对师傅……”姜承联系厉岩说的事情，如果自己当初被嫁祸也是为了针对欧阳英的话……“你知道是谁？”
“当然。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没有意义，等你弄清楚了一些应该想起的事情，再来问我吧。”
龙溟又走近两步，站在姜承面前，声音清冷地说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很欢迎——哪一天你加入我的王国。”
那一天不会太远。
姜承一怔，低下头，显得很犹豫，又无话可说，“……多谢……”
龙溟看着姜承一无所知的样子，脸上虽然笑容轻淡，但是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无——如今，是个机会不是么？净天解散之后的五年，夜叉行事处处受制。姜承死在这里除了弥补自己过去失手的错误之外，并无其他益处。既然如此，那么……
两人终于走到郊林，龙溟找到自己车，“我送你到公交站，这样之后你去哪里我并不知道。”
“恩，多谢。还有那个……很抱歉……”
龙溟望向后视镜，“不必客气，反正顺路。”
“我是说……刚才扯了你的头发……”
龙溟这才从后视镜里注意到自己平时习惯的马尾已经被扯歪，“咳……一点小事，不用介意。”利落地重新绑正，龙溟说道：“在去公交站之前，先去另一个地方。”
姜承自然没有拒绝。
夜色不明，周围的景物从窗边掠过，阴影森然。龙溟驶上绕城公路，往一个很偏僻的海岸开去。离居住区越来越远，姜承望着一路的景色，渐渐变得死寂，夜幕下延伸到无边的远方，他忽然觉得有点头疼。龙溟似乎很熟悉这里，一路几乎无人，最终他们停在一处海蚀崖边。龙溟开了车灯，两人下车，夜风冷厉。
“这里是？”姜承站到崖边，身后是明亮的车灯，海面一片昏暗，只听得见崖下浪的声音。
“一个人的坟墓。”龙溟看着远方不能辨认的地平线，声音平淡地解释道，“几年前，我把一个人的骨灰撒在了这里。”
“……”姜承想这也许是龙溟的心事，自己不便多问。龙溟没再多说什么，站了一会儿，便说该离开了，也没有说明为什么要让他来这里。
龙溟送姜承到最近的公交站台看见他上了公交后，就给魔翳去了电话，“他上了能去明州机场的公交线，可以通知皇甫一鸣了。”
魔翳在电话那边恩了一声。
龙溟当然不是去帮姜承的，从那时候建议姜承去报警开始，他已经开始为皇甫一鸣提请这次中央警政的行动提供机会。只要一些蛛丝马迹，就能顺利将姜承引到众人的视线之中。中央警政这次真该感谢他，毕竟明州机场比镇外郊林容易抓人得多不是么？
不过，五年平静的生活，看来终于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