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凋枯叶，呵气成冰。
自府中出时，拥一件素白狐裘，袖炉里梅花炭饼燃出三分暖意。至楼内时方卸了外氅，那盏温酒烙在掌心，虽有些烫，却不愿割舍。顾惊欠着我的酒，竟然还敢约我出来——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堪堪自牗外侧眸回神，疏懒地应了一声，道
“河清海晏，天下肃白，怎么不好看？”
流霞醇馥，却使人愈醺而倦怠。方才三两叫嚣声也曾入耳，闻言缓缓应声，未曾抬眼瞧他
“私田一事，若非以雷霆手段，恐不能顺利推行。”
停顿半晌，方“唔”了一声，一手支颐又笑道
“顾郎是白衣出身？大抵不关你的事，只是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商贾富农，圈田抢地，又苛收租成者，不知凡几。就算家主两袖清风或不屑于此道，喽啰也总有贪私的——”
“谢郎终归是理想了些。”

我素广有交游，也不矜身份，因此对顾惊的嗤笑亦处之泰然，不以为忤。
却也因此移目他修长的颈项，一时想着若有银雪般锋锐的刀刃划过，殷红的血隐没了冰冷寒光时，又当是怎样一番图景。
但也终究只是隐晦的一面暂时自心中透气的结果，末了又百无聊赖地瞧他，只叹不能以所思所想去实践，当真分外可惜，道
“但从峣山党一面来看，韬光养晦，蛰伏以伺良机——又何时是良机？”
入冬的慵懒都一五一十地誊写在举止间，抿一口温酒，道
“武宗时哪怕胡氏如日中天，也未能贯行新政。若说今日内忧外患，何时有完全的太平？谢郎只谈清丈田地，便可料见阻碍如此，革新之路足可见其艰深。”

我初识顾惊时，他有天不遂人愿一问，当日轻狂侠气，于今犹在耳畔。
今日他同我言时机未至，我猜想人确然似一尊镂雕剔透的杯盏，总有目光不可及的一面。将他新剥而嫩白的花生粒劈手躲来，浑不似方才懒散模样，只送入口中后，复安安闲闲地窝在自己的圈椅中
“你这倒保守起来了。”
但滋根养叶非朝夕可成就，新党于先帝在位时摧折已甚，一个胡正卿难平冀党倾江倒海之怒，到如今更需新的微芒来映亮新党这面旗。因此谢询不可不发声，不能不发声，否则仅有狂澜吞石之声，不见余下涟漪。
只是我囿于帝嗣的身份，不能在泥泞一潭党争中过多干预，叹道
“实是进退维谷，要寻良机，只待有事将不得不变革一面推出水面。”

掂了掂花生米，又指了指自己，随后很戏谑地一挑眉，摆出一副“你看我是君子？”的姿态。
但他所言亦是不虚，谢询身负已故胡相的衣钵，一举一动牵系的皆是变革的命脉，有所负担，自当谋定思动。
“许是，谢郎另有别的考量。”
这句也不过随后一言，自不必当真。应他碰杯，流霞激荡时有些微水声，缓道
“不过，似乎近几次春闱以来，朝中主变革的官属有日渐增多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