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值亭中阒静，四下无人来游，唯有一阑疏疏若残雪的月色。偏鬟向薛娘笑道，
“我们倒是来得巧。”
相携而坐，酌满两杯蟾光，“好久未饮酒啦。嗳，只是不知薛娘雅量否？”

我平日里确也甚少贪杯，从前在闺中时候，兄长往往不允我吃酒。
（神思翩翩回到豆蔻岁月，不由将唇畔笑靥加深几分）想来，天底下的兄长大多如此，圣人也对殿下多加管束的罢？

但笑不语，并未向她提起承香那段并不算隐秘的往事，关于兄长与母亲之间的龃龉，以及他对我迟来的关爱与照拂。
“的确，可是到了出阁之后，驸马也要管束我了，可见脱离了哥哥身边，也不见得一定能随心所欲。”

（桂酿清甜，一秋的沈醉悄然在舌尖绽开又沉淀。听襄阳公主如是笑嗔，倒颇有几分娇憨意味，并不见得是怪怨。）
公主与驸马琴瑟和鸣。（这业已是明宫中的嫔御们一生难求的了，可我没有道出艳羡，因为这不得体。）

在初为人妇的时岁里，我仍旧依恋明宫与兄长，就如羽翼未丰的雏鸟依恋旧巢。但是绫华又有所不同，她的兄长远隔千里，非鲲鹏不可及也。
握了握她的手，“你有时也要想念自己的父母兄长罢，但好在宓娘子与你同在明宫为伴，倒也不算孤身一人了。”

（听她提及郦惜，黎睫微抬，含笑温声问道）长公主与家姊也有交么？
（我和郦惜诚有相似之处，却又风致迥异，也许相似之处来源于我们的母亲，但迥异的所在，莫非就仅仅来源于我们不同的父亲么？也许不尽然。）

“偶然见过。宓娘子兰心蕙性，手艺与心思也都极巧，尝赠我香铃为礼。”
薛氏与郦氏，一对并不多寻常的双姝——我对她们的私隐未作过多的探究，却也略知一二，拥有这样随风般轻逸潇洒的母亲，姊妹俩如诗一样温雅，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元是姊姊雕篆的香铃么，（了然地点颔，）姊姊一向于此道精益，长公主喜欢，倒是很好。
（将她杯中桂酿也斟添半盏，）看来我们姊妹与长公主，倒都有不浅的缘分。

十五虽过，清晖仍在。十六的月亮较之十五更多浑圆，迫人也近。这都是古训啊、古籍上的说法，具体说起来，如何比对月亮的圆近？我邀玉难关和我坐在玉阶一同钻研。

两肘稳稳撑在腿上，双手托着脑袋看天，我们正做一件大事，窥探月亮的奥秘。伸出一只手试图比划与月的距离，一时竟记不清昨夜月亮的远近，倒记得十四的月亮也很圆。
“十四、十五、十六的月亮都很圆。不过昨晚仿佛挂在树梢，再前一夜还嵌在高楼顶上。”
今夜的呢，我还在衡量。

“十四、十五，我都回忆不起来了呢。拿初一的月亮来比或许还能拎清——有同没有的区别嘛。”
有一天晚上遮云蔽日，以为要下雨才不见月亮踪影，卢细雨搭好帘栊说我没有常识，初一本就没有月亮的。
你看嘛，再过十来天，这样精美的月踪就要消匿了。
“难关，你来宫里多久了？”

月初时呢，天上的一弯是细细的，我见人画柳叶眉，有时会想起那样的月亮。
“或许还要再多看看，才能更懂月亮吧。”
只是情况有些不妙，我们才将将开始的探索，在两人的迷蒙认知中，就要被迫中止了。下意识地进行经验总结，尽管这句话实在很没意义。
“嗯？……那要从我们第一天见面算起。”
开始掰指头，啊，不过我并不是一天天数，是有合并着算的。

“难关，你真是我见过顶顶可爱的人哦。”
我将头依靠在她的肩膀上，任她细细算来，感慨流光飞逝。
因为从小被保护和爱中长大的缘故，在乎朋友们胜过自己的学业，胜过自己的木匠手工。
“我其实不在乎看多少天月亮啦，”在这里停了停，留了后半句没说，“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你也能看出来，我拿你当好朋友对不对？我总感觉你对我有些拘束，没关系的难关，拿我当朋友，而不是公主看，好不好？”

“当然啦，以后也会一样觉得。”习惯眼前的美满，目力所限，很难看到往后荆棘。
其实有点仓促哦，但总有种不说就来不及的感觉。一直在等时机，总觉得应该更加自然地表达出来才对，等着等着呢，就到了试灯，到了中秋，到了十六，再等下去就来不及啦。所以心情好像月光波浪起起伏伏，但始终觉得应该坦诚地与她剖白，就借着佳节未尽的余韵，与她分明吧！
但也还好啦，我还留了很多话没说呢。
中秋的晚上有些凉，她的耳朵尖有些微的粉，瓣上晶莹的露珠越过她的耳后滴落台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设想以后不开心，但也没有深想，伸出另一半拉钩回应她，轻轻地：“当然啦，拉钩就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