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提到了空荡的城市这个在标题里写的概念。这个标题没别的意思，就是在玩gbc歌曲的梗，把《熙熙攘攘、我们的城市》改了个反义词。不过，我认为无论是gbc动画中熙熙攘攘的城市侧面，还是小市民的空空荡荡的城市背景，它们都反映了一种无形的抗拒人于主体外的力量。那个主体就是城市。
把城市称之为主体，实际赋予了它拟人色彩，并且似乎颠倒了主客体。一般来说进入城市其中，感受到地域的种种的是作为主体的你我。在埃勒里奎因的侦探小说莱特镇系列的第一篇《灾难之城》里，“奎因先生如发现美洲一样发现莱特镇”，而他走后隔段时间重返莱特镇时“第一次来就像另一个世纪的事了”，莱特镇“变回了照旧有着不慌不忙的祥和宁静”。奎因离开莱特镇有很多理由，比如他的写作取材计划被镇上发生的毒杀事件中断，比如他参与当地家族历史过深，从道德上已不适合多做停留，帮助辩护脱罪已仁至义尽等。如果将莱特镇作为这个系列的主体，这个小城镇，理所当然地，在奎因来之前就已经作为城镇运转了两百多年，它那乡间规模不大的图书馆，诊所，市政厅，挂着霓虹灯的百货公司和广场中央的殖民者铜像，就像它的有序步调抽动的心肝脾肺肾。莱特镇居民并不排斥奎因，相反一开始他们觉得一个名人来到这里让这里熠熠生辉，就算是知道奎因的名侦探身份后也一样。无关或表面或真心的客套，奎因作为游客居住着还可以容忍，一旦作为侦探，莱特镇维持了百年的排异反应便发作将之驱赶出去，直到下一次病倒需要再度接纳侦探时。
我确信你大概也经历过熙熙攘攘的城市，不是作为小说中身为外来者的侦探，而是就在你居住在内部的城市中，作为城市的一份子。在高峰期，节假日或是购物市场，在堵车，登山或是排队。即使你从没有怀疑过它们会因什么而停滞，你仍然会在最拥挤的人潮中，一瞬间或是长久地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按照城市的轨迹生活在这个城市内部。在我看来最好的视觉例子，是我最近为了体验原教旨电影感而找的一部老电影的片段，它出自戈达尔导演的《筋疲力尽》。这也是一部涉及到犯罪的电影，不过影片用了诸多手法和叙事方式让它反叛了很多好莱坞犯罪电影的固有模式。男主人公生活在城市里，他的行为举止影片几乎并没有辅以任何动机和缘由，包括他的犯罪和他的情话。在例举的那个片段，男主和女主漫步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说着有的没的，男主对女主分享他从报纸上看到的，或是互文或是象征的犯罪报道。这时候由于拍摄的原因，实际上过路的行人是真的行人，他们在走过男女主的旁边总是会回头侧目，看向正在演戏的男女主。我不知道这一可以说是穿帮的镜头是导演故意为之还是并没有特意设计只是保留下来。关键在于，你可以意识到，当行人们纷纷回头看向主人公时，他们其实也不是在看主人公，而是在看“被摄像机拍摄的主人公”。作为主体的主人公在城市中还可以被隐藏起来，当他被注视，成为了被观看的客体，那种来自众人的目光会聚集起来，形成把他排出内部的力量。
我也确信你也很可能走在过空空荡荡的城市。不需要特地去到哪个地方，只需要凌晨四点半起床走走，你会如天启一般地发现，原来城市是可以像街边少女乐队的live一样，是会停下来的。直到街上做准备的早餐摊贩之类的人出现，城市好像才苏醒过来。可是在那样的凌晨，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是某一天的开始，我只是感觉我处于昨天的落幕中。《极乐迪斯科》是一部角色扮演游戏，它又又又是一个讲述玩家作为警探穿过城市追查犯罪的故事。游戏通过极具感染力的美术和音乐，大段大段感情充沛的语音文本，塑造了一座充满历史疮痍的架空城市瑞瓦肖。它平常不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城市，里面生活着形形色色，意识形态各异的人们，他们或在自己的作坊里怡然自得，或身置于罢工工会疲于奔命，即使处处是萧瑟的痕迹，随着你对他们越来越深入的对话了解，你不会怀疑也不希望这座城市某一天会被什么东西吞噬而消失殆尽。但出于游戏机制，尽管你想多和内陆帝国和天人感应聊聊天，你点的每一句对话都是消耗游戏内的时间的，这就对玩家作出了限制。不过游戏有一个机制弥补了这一点，虽然白天你到处跑来跑去和人对话是消耗时间，但过了凌晨2：00，游戏的时间便会静止下来。活动的人们都会回到家中，你也无法进行购物，因为商店也关门了，就连你的搭档金警官也会回到他的客房。这时候，你就可以拿出你白天搜查得到情报和物品复盘思考，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慢慢地推进调查文本而不用担心时间消耗。又或者，你可以一个人在瑞瓦肖漫步，虽然不是绝对的无人，但此时的瑞瓦肖切切实实可以被称作一座空空荡荡的城市。探索空空荡荡的城市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在游戏里，没有人会和你对话，没有人会与你同路，你听到的所有声音除了来自你自己，就是港口吹来的海风碰上掉漆的房屋墙壁的回响，光线很暗淡，你不准备手电筒可能都无法认清眼前的道路。瑞瓦肖停了下来，从白天那种充满着故事的气息停了下来，你花了很久意识到一件事——很久在这时也失去了意义，那就是这座城市其实和白天没有变化，海浪，房屋，栅栏和案发现场，你去到那里时还是会触摸到以前的模样。而且你会产生这个错觉：这个城市将来好像也一直不会变化，永久的停留在这般空空荡荡的模样，作为它见证的所有一切历史的铭刻，而你永远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
现代的犯罪故事经常会发生在城市，这不是没有缘由的，G·K·切斯特顿在《为侦探小说辩护》中写道：“一座城市，可以说，要比乡野更具有诗意，因为大自然是无意识的力量组成的浑沌，一座城市的浑沌状态是由意识组成的。花朵的花冠和苔藓的图案可能具有重要的意义，也可能没有。而没有一块街道的石头或墙壁的砖块不是一个故意的符号——它是某人传来的讯息，就像一封电报或一张明信片。即使是最狭窄的街道，它每一个转角每一个蜿蜒都拥有建造它的那个人的灵魂，就算那个人已经死去已久。”没有什么能比空空荡荡的城市，更能直观不受打扰地，让你直接与这些沉寂冰冷的砖石对视。它们毫无保留地向你展示有多少道风吹过，有多少道浪吻过，又有多少道足迹踏过。当你面对它们提出疑问，试图解答谜题，也不会再有人回应你。